四朵缠枝莲(赵明霞林玉蓉)全文在线阅读_(四朵缠枝莲)精彩小说

江南的梅雨总是来得缠绵，林玉蓉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看着雨水顺着瓦檐连成珠帘。

青石板上浮着一层水光，倒映出她藏青色布鞋上绣的玉兰花。"玉蓉姐！

"带着栀子花香的声音穿透雨幕，顾芳芳擎着把竹骨绸伞娉婷而来。

六十岁的人偏要穿月白真丝旗袍，珍珠耳坠在鬓边晃出温润的光，"上个月新进的碧螺春，

就等你们来尝。"咖啡馆门楣悬着褪色的蓝印花布帘，推门时铜铃叮咚一响。

王慧芬正在窗边剥莲蓬，深褐色的莲衣在粗粝的指间簌簌落下，"可算来了，

老赵刚烤的杏仁酥要凉了。"赵明霞端着青瓷托盘从后厨转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玉蓉血糖高，我特意少放了糖。"说话间已经往每个人面前布好茶点，

玻璃罐里腌渍的杨梅在蜂蜜里浮沉，泛着琥珀色的光。林玉蓉摩挲着茶杯上袅袅的热气，

听见雨滴在遮雨棚上敲出轻快的节奏。退休第三年，女儿偷偷给她约了全面体检，

预约单此刻正躺在提包夹层，硬质纸张硌着大腿。

"你们说现在的孩子..."王慧芬突然拍桌子，莲蓬滚到顾芳芳的绣花手袋上，

"我不过想去老年大学学国画，我家那口子居然说'老太婆还折腾什么'！

"顾芳芳用银签子戳起杨梅，"要我说你就该搬来和我住，

我那旗袍店二楼空着..."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穿外卖服的小伙子在雨里手忙脚乱地捡拾餐盒，汤汁顺着指缝往下淌。

赵明霞已经举着毛巾冲出去，浅灰色羊毛开衫淋了雨，在肩头洇出深色云纹。

王慧芬抓起柜台后的塑料凳往外跑："当心碎瓷片！"林玉蓉望着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

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午后。那时她们还在纺织厂，

二十岁的顾芳芳攥着离婚协议书冲进女工更衣室，睫毛膏在脸上晕成黑蝴蝶。

是她把芳芳拽到锅炉房后墙根，王慧芬偷了食堂的醪糟，赵明霞掏出绣着并蒂莲的手帕。

"玉蓉姐？"赵明霞裹着毛巾回来，发梢还在滴水，"你手机震半天了。

"女儿的信息在屏幕上跳动："妈，体检记得要做增强CT。

"林玉蓉把手机反扣在藤编桌垫上，杏仁酥的碎屑粘在指尖，尝不出甜味。

顾芳芳忽然从坤包里摸出个铁皮盒，牡丹花纹都磨浅了，"上回去苏州收布料碰见的，

你们看——"掀开盖子，松子糖的甜香混着薄荷味扑面而来。三十年前的旧厂区小卖部，

这种糖要五张糖票，她们总是掰成四瓣分着吃。

王慧芬捏着糖块突然红了眼眶："那会儿我娘住院，

你们轮着帮我顶夜班..."赵明霞轻轻按住她手背，常年和面团打交道的手掌比棉花还软。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斜阳从云隙漏进来，在榉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林玉蓉摸着体检单毛糙的边缘，听见顾芳芳在说新到的香云纱料子，

赵明霞和王慧芬争论着莲蓉馅该不该加猪油。梧桐叶上的积水啪嗒落在遮阳棚上，

像是岁月轻轻叩窗。

第二章 青瓷裂璺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让林玉蓉想起三十年前纺织厂的漂白剂。

她攥着体检单坐在CT室门口，不锈钢座椅的凉意穿透棉麻长裙。

对面墙上的电子钟跳成09:47时，顾芳芳的高跟鞋声踏碎了凝滞的空气。

"不是说好我陪你？"绛红色旗袍下摆扫过林玉蓉膝盖，金线绣的合欢花擦得皮肤发痒。

顾芳芳从藤编提篮里掏出保温杯，"刚炖的川贝雪梨，

慧芬听说你昨晚上咳了半宿..."CT机像只冰冷的蚕蛹将她吞进去又吐出来。

林玉蓉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想起女儿婚礼那天发现的白头发。

当时赵明霞用凤仙花汁给她染发，王慧芬蹲在地上熨婚纱裙摆，

顾芳芳正跟酒店经理吵架——因为喜糖盒少放了两颗松子糖。"肺部有个5mm结节。

"戴着蓝口罩的医生敲键盘像在弹钢琴，"三个月后复查。"林玉蓉盯着诊室窗台上的绿萝，

肥厚叶片下藏着黄斑，像老人脸上的寿斑。顾芳芳突然夺过报告单："我侄女婿是胸科专家，

明天就..."话音被手机铃声截断。旗袍店小妹带着哭腔说暴雨冲垮了库房天窗，

三十匹苏缎泡在雨水里。林玉蓉按住她颤抖的手背，"我陪慧芬去裱画。

"指尖触到顾芳芳腕上的翡翠镯子，凉得像二十年前火化炉里捧出的骨灰盒。

那时她们轮流陪赵明霞守灵，王慧芬连夜纳了七双寿鞋，说亡魂脚底不能沾尘。

老年大学的墨香混着松节油味道。王慧芬在宣纸上画残荷，笔尖悬了十分钟不敢落墨。

"手腕要活。"林玉蓉握着她长满茧子的手，突然想起教女儿写名字的那个下午。

墨汁在纸上晕开时，王慧芬的眼泪砸穿了荷花芯。黄昏的雨把旗袍店染成青灰色。

顾芳芳踩着人字梯抢救布料，雨水顺着鬓角的白发流进真丝立领。香云纱在水里泛起珠光，

像年轻时那个香港客商送她的珍珠项链——离婚那夜她把项链扔进护城河，

是赵明霞打着电筒陪她捞了半宿。赵明霞抱着烘干的布料进门时，

正撞见顾芳芳在撕毁订货单。苏州客商要的二十件改良旗袍浸了水渍，

孔雀蓝提花缎上蜿蜒着铁锈色的泪痕。"用蓝印花布镶边如何？

"赵明霞抖开陪嫁的旧包袱皮，"你瞧这并蒂莲纹样..."电话铃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林玉蓉女儿的声音从听筒里溅出来："顾阿姨，

我妈体检结果..."顾芳芳望着玻璃橱窗里四个老姐妹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卷曲。

那是王慧芬退休那年拍的，赵明霞做了枣泥山药糕，甜味仿佛还粘在相框上。

深夜的咖啡馆飘着酒酿圆子的香气。赵明霞把老姜剁得细碎，"玉蓉怕冷，

得多放..."话音被推门声打断。王慧芬抱着一卷画轴，发梢沾着夜雨："你们看，

这残荷像不像我们..."林玉蓉的咳嗽声从阁楼传下来，混着旧木梯的吱呀声。

她裹着顾芳芳的羊绒披肩坐下时，四人忽然都安静了。墙角的留声机在放《何日君再来》，

黑胶唱片有道细纹，每到"好花不常开"就卡顿。赵明霞突然起身端来青瓷盖碗。

莲子汤太满，在赭色桌布上洇出暗痕。顾芳芳用浸过玫瑰水的丝帕去擦，却把水渍抹得更开。

四人看着那道裂璺般的痕迹，

想起四十年前打碎车间主任暖水瓶的那个午后——她们凑了半个月饭票赔钱，

夜里挤在集体宿舍偷喝红薯酒。后巷传来野猫厮打声，惊醒了檐下的铜风铃。

林玉蓉摸着披肩上脱线的流苏，轻声说："下周复查，你们..."话尾散在蒸汽里。

王慧芬突然抓起毛笔，在餐巾纸上画了四朵缠枝莲。晨光爬上咖啡馆的蓝印花窗帘时，

赵明霞发现储物间的老樟木箱。掀开箱盖，

霉味里浮起二十年前的阳光——四匹靛青土布整齐地叠着，

那是她们相约退休后要做的旗袍料子。布匹下压着泛黄的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1983年4月7日：玉蓉结婚凑份子钱，芳芳借我五块，

慧芬给三尺布票...第三章 蓝染时光赵明霞摩挲着土布上凸起的靛蓝纹路，

晨光里浮尘在布匹间流转，像旧时光里的纺线。樟脑丸的气味让她想起新婚夜那口陪嫁木箱，

当年四个姑娘挤在纺织厂宿舍，用搪瓷缸子分喝她带来的桂花酿。

"这料子..."顾芳芳的指甲划过布面，月牙形的银戒勾出一根棉纱，

"倒是配得上苏州客商的订单。"她转身时旗袍扫落案头针线筐，五彩丝线滚了满地，

恰似那个暴雨夜碎在积水里的霓虹灯影。王慧芬蹲下身捡线团，发现竹编筐底压着离婚证。

1992年的塑封照片上，顾芳芳的柳叶眉蹙成锋利的刀，

比她怀里撕碎的婚纱照还要苍白三分。线头缠住腕上的淤青，是昨夜丈夫夺画笔时攥的，

颜料盒打翻在结婚照上，二十年光阴在丙烯的腥气里皱成一团。林玉蓉端着药罐进来时，

正看见顾芳芳把离婚证塞回筐底。紫砂壶嘴溢出黄芪的苦香，混着旗袍店里的檀木熏香，

在七月的溽热里发酵成某种陈年的痛。"慧芬，"她把药汁斟进青花盏，"搬来和我住吧，

空房间的绣架都生灰了。"暮色初临时下起太阳雨。王慧芬蹲在咖啡馆后院晾晒染布，

靛蓝的溪流在棉布上蜿蜒，漫过赵明霞用柿漆描的并蒂莲。雨水把图案晕成朦胧的雾，

像她们年轻时在锅炉房窗户上呵出的水汽画。"当心淋雨。"赵明霞举着桐油纸伞出来，

伞骨投下的阴影恰巧遮住王慧芬腕间的青紫。染缸里的蓝渐渐沉淀，

水面上浮着去年采摘的蓼蓝残叶，发酵的气味让人想起纺织厂澡堂潮湿的香皂味。

顾芳芳在二楼裁剪土布，粉线袋在布料上弹出一道道银河。剪刀咬合声里，

忽然混进玻璃碎裂的脆响。王慧芬丈夫举着裱好的残荷图撞进来，

画框裂纹像一道闪电劈开荷塘。"跟我回家！"宣纸在撕扯中裂成两半，墨色残瓣纷纷扬扬，

落在顾芳芳新裁的旗袍襟口。林玉蓉的咳嗽声从楼梯转角漫上来。

她抱着当年结婚时的龙凤被面，缎面上金线绣的牡丹被药汁染成赭色。"用这个补画吧，

"她抽出被面的蚕丝夹层，"蚕丝透墨，比宣纸更韧。"深夜的染坊亮着昏黄的灯。

赵明霞教王慧芬打绞缬结，粗粝的棉绳在布匹上咬出月牙纹。靛蓝汁液漫过指缝时，

王慧芬忽然说："这颜色像不像咱们厂服？"二十岁的月光下，

四个姑娘并排躺在染整车间的布垛上，看晾晒的蓝布在风里鼓成海洋。

林玉蓉在角落熨烫蚕丝补丁，蒸汽模糊了老花镜片。女儿的视频请求在案头亮了七次，

最后一次发来的婴儿照片上，襁褓用的正是她去年织的蓝印花布。咳嗽震得熨斗歪斜，

在蚕丝上烫出焦痕，像时光不经意留下的疤。顾芳芳踩着缝纫机修补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