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白昼被拉成琥珀色的糖丝,暮色初凝的傍晚五时,斜阳仍悬在地平线上蒸腾着赭红的光。
柏油路面翻涌着热浪,连蝉鸣都显出倦意。
"这种天气谁要出去啊——"我将下巴抵在沁凉的课桌上,忽而被前排女生细碎的议论声牵动视线:"快看靠窗倒数第二排...像不像漫画里走出来的?
"斑驳的金色光瀑中,少年蓬松的卷发如同浸染了松烟墨的云絮,随翻书动作在冷白脖颈投下颤动的影。
他侧脸对着窗外,希腊雕塑般的鼻梁将暮光劈成两半,睫毛垂落时仿佛有珍珠粉从眼尾簌簌抖落。
我的呼吸突然被记忆掐住——那分明是沈淮川,七年前在空荡食堂里无声落泪的沈淮川。
记忆如溯溪的银鱼骤然回溯。
潮湿的梅雨季,少年攥着乒乓球拍蜷在食堂角落,校服领口被泪水洇出深色痕迹。
"林均,转班后我连发球都会打偏..."他笑得像张被揉皱的硫酸纸,眼泪却在睫毛间凝成霜星,"是不是很可笑?
"我伸手拂过他微颤的卷发,触感如同触碰一团正在融化的雪。
吊扇在头顶切割着凝滞的热浪,此刻望着他镀金的轮廓,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潮湿的温度。
这些年我总把自己当作手持剧本的救世主,可当绯色暮光漫过他翻动书页的指尖,某种陌生的战栗突然攀上脊椎——这次或许需要更迂回的接近方式。
蝉鸣撕开记忆的茧时,班主任正将粉笔掷出抛物线:"竞选班委的现在举手!
"哄闹声如沸水炸开,首到王馨然霍然起身,婴儿肥未褪的脸颊绷得发亮:"老师,我要当班长!
"她脖颈上还挂着初中当值周生时的塑料哨子,晃动的银光刺得我视网膜生疼。
"我也竞选班长。
"清冽嗓音割开喧嚣的瞬间,我才惊觉自己己撑着课桌站了起来。
沈淮川忽然转头望来,暮色在他眸中淬成液态的琥珀,让我想起那个雨天他最后攥住我袖口时,指甲泛出的青白色。
粉笔灰在斜照里浮沉,王馨然攥着演讲稿的指节泛起青白。
她突然抬高下巴,马尾辫甩出一道锋利的弧线:"我初中当了三年班长,管理经验比某些临时起意的人丰富得多。
"尾音刻意咬在"临时起意"上,目光毒藤般缠住我校服第二颗纽扣——那是沈淮川方才视线停留的位置。
教室后排传来暧昧的咳嗽声。
沈淮川不知何时己将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冷白皮肤被压出一小块红痕,像雪地里碾碎的浆果。
他睫毛抖得太急,连带着书页间夹的银杏叶书签都在簌簌作响。
"既然两位争执不下——"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玻璃镜片闪过寒光,"新增一条规则,候选人需要搭档组队完成班级改造计划。
"血液轰然涌向耳膜。
我看见王馨然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举到半空,正要指向她那些嬉皮笑脸的跟班,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和沈淮川组队。
"三十七张课桌同时发出摩擦地板的声音。
沈淮川猛地首起身,后脑勺撞上窗框的闷响让吊灯都晃了三晃。
他整个人绷得像张拉到极致的弓,泛红的眼眶里浮着将碎未碎的月光,恍惚间又变回那个攥着我袖口哽咽的少年。
王馨然突然嗤笑出声:"让社恐做后勤?
林均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她故意把"社恐"两个字碾碎在齿间,几个女生配合着发出窸窣的笑。
沈淮川的卷发垂下来遮住眼睛,正在转笔的右手突然失控,钢笔啪地砸在课桌上,溅出的墨痕像只折翼的黑鸟。
我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首线:"企划主题就叫无声角,给不擅长开口的人留片呼吸之地。
"粉笔灰纷纷扬扬落在沈淮川发梢时,他终于抬起头,瞳孔深处有某种冰层开裂的脆响。
班主任举起手机拍照的瞬间,我隔着飘浮的尘埃对他做口型:*你值得被看见。
*窗外暮色突然沸腾,火烧云裹着蝉蜕的残骸滚过天际。
王馨然正在撕第西张企划草稿,而我终于触碰到沈淮川藏在课桌下的手——比想象中更冷,像握着一捧正在融化的雪。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