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31日的深夜,千禧年即将到来的欢呼声被隔绝在乡镇卫生所的产房外。
张红梅死死抓着床单,指甲几乎要抠进劣质棉絮里。
接生婆刘婶满头大汗,不停地说:"再用点力,就快出来了!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婴儿的啼哭终于响起。
张红梅虚弱地撑起身子:"男孩女孩?
"刘婶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是个漂亮的千金..."产房门外的长椅上,苏建国手里的结扎证明被捏得皱皱巴巴。
听到哭声,他猛地站起来,却在听到"又是个女儿"时,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回去。
烟灰缸里很快堆起小山般的烟头。
"结扎后怀上的,要罚多少?
"苏建国哑着嗓子问走进来的刘婶。
"去年老赵家罚了一万二..."刘婶压低声音,"计生办的马主任昨天还来查记录呢。
"婴儿的哭声像小猫般微弱。
苏建国瞥了一眼,皱巴巴的小脸上沾着血污,看不出美丑。
这是第三个女儿了。
大女儿苏梅己经六岁,二女儿苏燕西岁,现在又来个赔钱货。
凌晨三点,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往三十里外的林家村。
张红梅裹着军大衣坐在车斗里,怀中的襁褓安静得可怕。
她想起婆婆的话:"结扎后生的孩子不吉利,养大了也是克父母的命。
"李秀兰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时,窗外正飘着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打开门,她看见女儿站在风雪里,怀里抱着个襁褓。
"妈,您养着她吧。
"张红梅的声音比风雪还冷,"就当是捡的。
"没等母亲回应,张红梅己经转身走向拖拉机。
李秀兰低头掀开襁褓,婴儿的小脸冻得发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造孽啊..."老人连忙把婴儿贴在自己胸前,用体温温暖这个被抛弃的小生命。
灶膛的火重新燃起。
李秀兰用棉签蘸着温米汤,一点一点润湿婴儿的嘴唇。
首到东方泛白,那小小的喉咙终于有了微弱的吞咽动作。
擦洗时,老人发现婴儿后背有块蝴蝶形状的胎记。
"就叫念念吧,"老人对着煤油灯自言自语,"好歹有人记着你来过这世上。
"2001年的夏天,闷热的夏夜,蝉鸣声吵得人睡不着觉。
苏念趴在外婆的竹席上,数着蚊帐上的破洞。
突然,院门被拍得震天响,外公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夜色:"秀兰!
快开门!
你闺女生了!
"外婆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苏念光着脚丫跟到门口,看见外公背着奄奄一息的妈妈,爸爸怀里抱着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是个带把的!
"爸爸的声音在发抖,"这次真的是个儿子!
"外婆接过那个襁褓时,苏念踮起脚尖偷看。
里面的婴儿红彤彤的,比当初她被送来时胖了整整一圈,哭声洪亮得像只小老虎。
"念念,这是你弟弟。
"爸爸终于注意到了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苏念怯生生地伸出手指,想碰碰弟弟的小脸。
就在这时,妈妈突然从昏迷中醒来,一把拍开她的手:"别碰!
你身上不干净!
"那一巴掌并不疼,却让苏念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躲到外婆身后,看着全家人围着新生的弟弟忙前忙后。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那是他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挨个发给闻讯赶来的邻居。
"老苏家终于有后了!
""这孩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听说花了不少钱才保住吧?
"大人们的议论声中,苏念蹲在墙角,用手指在泥地上画圈圈。
尽管自己还那么小,父母的区别对待,自己还是能感受到的。
不知什么时候,外婆悄悄来到她的身边,"念念别难过,"外婆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可是外婆最宝贝的孙女。”
夜深了,大人们都去忙活产妇和新生儿的事。
外婆偷偷把苏念带到厨房,从灶台后面摸出一个温热的鸡蛋。
"趁热吃,"外婆用粗糙的手掌擦干她的眼泪,"咱们念念也是宝贝。
"鸡蛋很香,可苏念却咽不下去。
因为她听见爸爸在院子里打电话,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喜悦:"对,罚款交了三万八...值得!
这可是我们老苏家的根!
"月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苍白的方格。
苏念想,也许自己就是多余的。
她把鸡蛋分成两份,最大的那块塞给外婆,剩下一小份塞进嘴里。
这是3岁的苏念,第一次学会把苦涩藏在心底,把甜蜜留给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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