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城的钟敲响第西下时,维恩·卡斯尔正在剥取一段关于火灾的记忆。
银蝶停在那位老妇人的太阳穴上,翅膀逐渐变成浑浊的灰色。
维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是那种最常见的委托:母亲想要忘记死在火场里的孩子。
他机械地调整着龙血蜡烛的角度,让烟雾更好地引导银蝶。
"会很痛。
"他提醒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右臂的衣袖。
布料下藏着十七道凹凸不平的咬痕,每道都代表一次蚀骨级的记忆吞噬。
老妇人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比记得还痛吗?
"维恩没有回答。
他转动青铜烛台,栖息在梁上的银蝶群立刻飞下来,像一片闪着微光的雪,覆盖住老妇人花白的鬓角。
它们的口器刺入皮肤时发出黏腻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吮吸骨髓。
窗外的雨带着铁锈味。
罪孽城的雨总是这样,仿佛天空也在流血。
维恩望着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线,突然想起某个记忆片段里也有类似的景象——一个稻草色头发的女孩在雨中奔跑,手里举着用报纸折的小船。
但当他试图回忆女孩的脸时,右臂的旧伤突然灼痛起来。
"先生?
"老妇人虚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银蝶们己经飞回梁上,翅膀变成了漂亮的银白色,说明吞噬很成功。
维恩递给她一小瓶浑浊液体:"睡前喝下,你会梦见那片火场,但醒来后..."他顿了顿,"就不会记得为什么要哭了。
"老妇人颤抖着手指留下三枚月长石币。
维恩注意到她左手小指缺了第一节——罪孽城偷窃者的标记。
或许那场火灾根本不存在,或许她只是想忘记自己犯过的罪。
在这里,人们总是更擅长说谎而不是铭记。
他刚把月长石币丢进铁盒,门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个时间不该有客人——银蝶在日落后会进入休眠状态。
"打烊了。
"维恩头也不抬地说。
匕首抵上他喉咙时,他闻到了雪松和血的味道。
"她需要遗忘。
"持刀的女人声音像是沙砾摩擦,"现在。
"维恩缓慢抬头,看见一个披着湿透斗篷的高挑女子。
她怀里抱着个用黑布裹着的人形,兜帽下露出一缕稻草色的头发——和记忆中雨中奔跑的女孩发色一模一样。
维恩的右臂突然剧烈疼痛,仿佛有银蝶在啃咬他的骨头。
"垂死之人的记忆会反噬。
"维恩后退半步,"而且银蝶日落后的收费——"女人掀开黑布。
躺在斗篷里的是个面色惨白的少女,不会超过十六岁,嘴角凝结着黑血,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但真正让维恩窒息的,是她锁骨下方那个新月形疤痕——和他自己身上的完全一致。
"莉芮尔。
"女人突然说,"我叫莉芮尔。
她记忆里有关于第七次焚心仪式的片段。
"她将一袋金币砸在桌上,金属碰撞声中混着液体晃动的怪响,"只有这部分。
用蚀骨级。
"银蝶群突然集体振翅,翅膀摩擦声如同窃窃私语。
维恩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个雨中女孩的记忆碎片又闪回来。
这次他看清了——女孩转身时,锁骨下方有个新月形的胎记。
"你知道蚀骨级意味着什么吗?
"维恩扯开自己右臂的衣袖,露出那些狰狞的咬痕,"银蝶会首接啃噬刻在骨骼上的记忆痕迹。
如果操作不当——""你右臂第三道咬痕。
"莉芮尔突然说,"是去年冬至留下的,为了忘记某个重要约定。
"维恩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道咬痕确实比其他更新,但他从不记得是怎么来的。
没等他追问,少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从她鼻腔涌出,在惨白的皮肤上画出诡异的纹路。
"快决定。
"莉芮尔匕首转向少女胸口,"让她忘记,或者带着秘密死。
"维恩抓起铜铃猛摇三下。
梁上的银蝶闻声而动,像一片闪着寒光的刀片风暴俯冲下来。
他扯开少女的衣领,露出整个新月疤痕——现在他确定那不是胎记,而是某种烙印。
最年长的那只银蝶,右翅有裂痕的那只,率先落在疤痕中央。
"退后。
"维恩对莉芮尔吼道,"记忆回流时我可能会——"银蝶刺入少女皮肤的瞬间,维恩的视野被血色淹没。
他看见:燃烧的图书馆,穿白袍的孩子们手拉手站在火中。
有个女孩在喊"哥哥",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
维恩想冲过去,却被铁链锁住。
铁链另一端握在一个戴金面具的人手里......画面突然撕裂,变成某个地下祭坛。
石台上躺着胸口敞开的男人,他的心脏在体外跳动,每跳一次就有一簇火苗窜起。
少女——现在她穿着染血的祭袍——正将银色粉末撒在那颗心脏上......剧痛让维恩跪倒在地。
银蝶群发狂般扑向少女,它们的翅膀亮得像熔化的白银。
更多记忆碎片涌来:月光下的墓地、写着"赛拉·卡斯尔"的墓碑、他自己手持染血的短剑、莉芮尔在阴影里冷笑......"赛拉......"维恩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这个名字像钥匙般打开了某扇门,更多记忆洪流般冲垮他的防线。
他看见自己站在圆形大厅中央,脚下是用血画的法阵,而赛拉被铁链吊在半空......银蝶突然集体发出高频尖叫。
维恩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眼眶流出。
他的骨骼在发烫,仿佛有人往骨髓里灌了熔化的铅。
最年长的那只银蝶——右翅有裂痕的那只——突然扑向他的眼睛。
"够了!
"莉芮尔挥剑斩落银蝶。
它的尸体在地上化作水银状液体,表面浮现出赛拉笑着唤他"哥哥"的画面,旋即消散。
少女——赛拉——在椅子上抽搐起来。
维恩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整条右臂爬满银蝶,它们正在蚕食他的血肉。
更可怕的是,他听见赛拉胸腔里传来规律的"咔嗒"声——那不是人类的心跳,而是精密机械的运转声。
"你早就认识我。
"维恩盯着莉芮尔,右臂的旧伤灼痛得像是被烙铁按压,"那些被银蝶吃掉的记忆...是关于她的。
"莉芮尔擦去剑上的银蝶残骸,突然抓住维恩左手按在赛拉胸前。
掌心下传来金属的冰冷触感,伴随着每十秒一次的"咔嗒"声。
"第七次焚心完成前她不会死。
"莉芮尔的声音突然柔软得可怕,"但如果你还想不起自己是谁..."她割下赛拉一缕头发系在维恩手腕上,银蝶立刻退避三舍,"明晚满月时去墓园,找你的记忆。
"维恩发现那缕头发在无风自动,像是活物。
当他抬头想追问时,莉芮尔己经带着赛拉消失在雨中,只留下桌上那袋还在晃动的金币。
铜盘里多了枚眼球大小的水晶,核心处封着微型银蝶。
当维恩触碰它时,听见自己过去的声音:"我愿意忘记我是她哥哥,只要她能活着。
"水晶里的银蝶翅膀上,清晰地映着两个名字:维恩·卡斯尔与赛拉·卡斯尔,中间画着等号。
窗外,罪孽城的雨终于停了。
维恩看着自己右臂上正在渗血的咬痕,突然意识到——最痛的记忆不是被银蝶吞噬的那些,而是被故意留下、提醒你遗忘过什么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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