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转学到明德高中的第一天，就带着他的尼康FM2相机。
那是父亲出国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也是他与世界保持距离的最佳工具。
透过取景框观察一切，就不必真正参与其中——这是周叙的处世哲学。
西月的校园里樱花正盛，粉白的花瓣像一场温柔的雪。
周叙站在教学楼天台，镜头扫过操场、走廊、教室，最后停在了图书馆那扇落地窗前。
取景框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低头在素描本上涂抹着什么，栗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
快门声轻不可闻。
"同学，你踩到我的铅笔了。
"这是林晚星对周叙说的第一句话。
周三下午的图书馆几乎空无一人，周叙不小心碰掉了邻座的书包，一支2B铅笔滚到了他的球鞋下。
周叙弯腰捡起铅笔，发现笔杆上刻着小小的五角星。
他递过去时，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女孩摊开的素描本上——全是背影。
教室后排男生伏案睡觉的背影，操场边女生并肩而立的背影，樱花树下老人读书的背影。
"为什么只画背影？
"话一出口周叙就后悔了。
这是他转学两周来第一次主动和人搭话。
女孩——他注意到她胸牌上写着"林晚星"——轻轻合上本子，夕阳透过玻璃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因为...正面需要勇气啊。
"她说话时嘴角有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快门声再次在周叙脑海中响起。
"高二(3)班周叙，(4)班林晚星，请到教务处领取摄影比赛报名表。
"广播突然响起时，周叙正在暗房冲洗上周拍的照片。
他困惑地皱眉，自己从未报名参加过什么比赛。
教务主任推了推眼镜："你们班主任推荐的。
这次市里青少年摄影展主题是青春视角，要求以人物为主。
"她指了指墙上的海报，"而且必须两人一组，一个摄影师，一个模特。
"周叙转头看向同时被叫来的林晚星，后者正无意识地用铅笔尾端轻敲素描本边缘，频率像极了周叙加速的心跳。
"下周一交作品，取景地限定在校园内。
"主任最后说道，仿佛没看见两个学生僵硬的表情。
周六早晨的校园安静得能听见樱花飘落的声音。
周叙调整三脚架时，林晚星站在樱花树下，手指紧紧攥着校服下摆。
她今天特意扎了马尾，露出白皙的后颈，阳光透过花瓣在上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自然一点就好。
"周叙说出口才意识到这是他们组队以来第一次交流。
取景框里，林晚星微微侧身，一片花瓣落在她肩头。
周叙的手指悬在快门上，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美得让人不敢呼吸"。
"我能看看吗？
"拍摄间隙，林晚星凑过来问道。
她身上有淡淡的橙花香气，周叙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却把相机递了过去。
林晚星翻看照片时眼睛亮了起来："你抓住了光的形状。
"她指着其中一张，阳光在她指尖流淌，"就像...就像你看到的不是物体，而是包裹着它们的光。
"周叙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炸开。
从来没有人这样解读过他的照片，连父亲都没有。
下午突然下起暴雨时，他们刚结束最后一组拍摄。
周叙脱下校服外套撑在两人头顶，林晚星抱着器材包紧贴在他身侧。
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水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周叙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
"这张不能交。
"林晚星慌张地伸手挡镜头，"我淋湿的样子太狼狈了。
""不会。
"周叙低声说，"很好看。
"他在心里补充：像被雨水吻过的樱花。
送她到公交站的路程只有十分钟，却因为暴雨显得格外漫长。
林晚星突然在一家乐器行前停下，橱窗里陈列着一把枫木色吉他。
"我爸爸以前也有一把这样的。
"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他说吉他是最诚实的乐器，因为它会把你手指的颤抖都变成音符。
"周叙想起父亲书架上落灰的摄影集。
有些热爱像遗传病，即使你不愿承认，它早己融入血脉。
周日暗房里，周叙将胶卷浸入显影液。
影像渐渐浮现时，他的呼吸停滞了——数十张照片里，几乎全是林晚星的侧脸。
她低头看素描本时垂落的睫毛，她听音乐时随节奏轻点的脚尖，她发现被偷拍时瞬间泛红的耳尖。
周叙从未意识到自己如此专注地凝视过一个人。
最意外的是最后一张：暴雨中林晚星转头望向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嘴角却挂着笑。
那是周叙第一次在照片里看到如此生动的情绪，仿佛所有光线都争相涌入她的眼睛。
周一清晨，周叙在图书馆等到林晚星。
她穿着浅蓝色衬衫，怀里抱着那本从不离身的素描本。
"我..."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周叙把装裱好的照片推过去，林晚星则翻开了素描本最后一页。
周叙倒吸一口气——那是一幅完整的人像。
画中的他正透过取景框凝视远方，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自己从未察觉的柔和弧度。
画纸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给第一个走进取景框的人。
""我从来没画过正脸。
"林晚星的声音轻得像樱花落地，"因为害怕画不出对方眼中的自己。
"周叙想起冲洗照片时看到的那些侧脸。
原来勇气会传染，就像光会寻找每一处可以照亮的缝隙。
窗外，西月的风卷起一阵樱花雨。
这一次，周叙没有举起相机。
有些画面不需要取景框，有些心情不需要快门声。
当林晚星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时，周叙终于明白：世界上最动人的对焦，是两颗心找到了相同的频率。
最后，周叙离开了取景框前。
父母的工作变迁，也同样带走了枯枝所发芽的樱花苞。
那些未曾言明的默契渐渐堆积成心跳的痕迹。
原来最难的从来不是按下快门，而是那个人走进取景框的勇气。
首到我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鼓起勇气对你说：“林晚星，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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