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界,东灵洲,青华山东麓,山下乱葬岗。
杂乱堆放的尸体当中,一只瘦弱且沾满鲜血的手伸了出来,他用尽力气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艰难的从尸堆中爬了出来。
漆黑的夜色中,看着周围全是尸体,他吓坏了,赶紧往外爬。
他要快些逃离,证明他还活着。
他奋力的趴着,不敢看地上爬过的,眼角余光扫到的都是谁,很多都不认识,就算认识此时也认不出来,也不敢认。
因为他们的脸都惨白没有血色,跟生前完全不一样,认出来了反而更害怕。
他慌不择路的往外爬,哪怕按到了一窝蛆虫也顾不上恶心,看到一张腐烂的不成型的脸赶紧闭上眼睛加快速度。
他只想快些爬出这个鬼地方,爬到没有臭味,没有苍蝇,没有驱虫的地方。
爬到一个能看见活人的地方!
几只正在啃食尸体的野狗发现了他,狂叫着追了过来,他更加害怕了,没命的狂奔。
夜色中,野狗的叫声越来越近,呲牙咧嘴,凶狠无比,是那样的恐怖!
他跑过一个小丘,拐了个弯,野狗的叫声渐远。
他拼命的跑,冲着夜色,冲着看到的黑暗和看不到的黑暗。
终于他看到了一点光亮,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在黑夜中不停的闪烁,飞快的向他飘来。
他吓到了,以为那是鬼火,是来带他走的,或者……是来吃掉他的。
他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看着,吓的不知所措。
鬼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像一盏灯笼,灯笼似乎挂在一辆马车上,光线的前方有一匹马忽明忽暗的在疾驰。
他刚才太恐惧了,只顾看‘鬼火’了,都没有听到马蹄声。
“吁……”一声冗长的勒马声,是一个男人。
“不要命了!
哪来的野小子,深更半夜敢拦马车,快滚!”
他这才想起来,他叫黄鸣,今年十二岁。
黄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肩膀上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滚开!”
黄鸣被打的生疼,却呆呆傻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中全是家人被杀的场景和刚才那些恐怖的死人脸,还有恶心的蛆虫。
“滚开!”
又是一鞭子抽来,黄鸣被打的往后缩了缩,害怕的用双臂紧紧抱住胸前,手不停的哆嗦,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因为他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反应,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中。
赶马的人怒了,跳下马车来到黄鸣面前喝道:“让你滚开你没听到吗?”
黄鸣愣愣的看着那盏灯笼靠近,却看不清灯笼后的人脸。
那人透过灯笼,似乎看到了黄鸣满身的血迹,冷冷喝道:“你从哪来的?”
黄鸣呆呆愣愣的,下意识的指了指身后。
“乱葬岗?”
黄鸣下意识的点头。
“你是哪里人?
家在哪?
父母叫什么?”
黄鸣摇了摇头,茫然的往身后指了指。
“你父母也在乱葬岗?”
黄鸣哭了,他掉出了眼泪,拼命的点点头。
滚烫的热泪提醒着黄鸣,他还有温度,他可能还活着。
“你父母都死了,就你一个人还活着?”
黄鸣流着泪,再次点点头。
“你其他家人呢?
还有亲戚吗?”
黄鸣摇摇头,又对着身后指了指。
“所有人都被扔到乱葬岗了吗?”
黄鸣点点头。
灯笼晃了下,那个人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过来!”
黄鸣犹豫了一下,听着那人的指令走了过去。
“去另一边,上车!”
黄鸣六神无主,只觉得应该跟这个人走,便绕过马,从另一边爬上了车辕。
“抓好扶稳了,掉下去轧死你,老子可不管。”
见黄鸣没吱声,手却紧紧的抱住了车辕。
“架!”
马车跑了起来,速度非常快。
黄鸣只觉得来时的路很漫长,马车跑这么快却走了很久才看到去往乱葬岗的岔路口。
只是马车并没有拐入去乱葬岗的那条路,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马车上了山,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一首走着,最终在一处看似没路的地方,赶马的人狠狠抽了几鞭子,不停催马。
马车加快脚步冲了过去,黄鸣只感觉有些失重,接着马车便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差点将他摔下了马车。
似乎是越过了一个很大的壕沟,黄鸣的脸也被很多树枝刮的生疼。
接着,马车似乎平稳了,但却颠簸的更厉害了,路面变得非常崎岖。
黄鸣感觉抱住车辕的手都震麻了,有些抓不住。
黄鸣坚持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放手。
好在他坚持住了,马车经过无数次剧烈的颠簸终于停了下来。
赶马的人提着灯笼下了车,拿出钥匙打开了一座古宅的大门。
“下车!”
赶马的人冷冷喝了一声,而后过来将马缰绳解开,把马鞍从马背上取下,将车辕从马身上卸下来,拉着马进了院子。
“你不进来吗?
还要我请你不成?”
黄鸣愣了一下,仔细反应了一下这句话的内容,而后迅速跑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赶马的人将黄鸣领进屋内,将一个硕大的浴桶盛满了水,对着黄鸣冷冷道:“去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服。”
黄鸣再次听从了男人的指示,翻进浴桶里洗澡。
等黄鸣洗完澡出来后,原来的衣服己经不见了,浴桶旁的衣架上挂着一身干净的衣服。
黄鸣拿起来看了看,有些不适应穿别人的衣服,但还是穿上了。
衣服不是很合身,但却是此刻唯一能够蔽体的东西。
黄鸣看不到其他人,顺着门一个一个摸索了过去。
突然他感觉一阵眩晕,跌撞了几步扶住墙才站稳了身体。
是了,饿太久的人不能洗澡,容易猝死。
还好只是晕眩,他缓了会就清醒了。
哈……没死!
黄鸣庆幸,最终在一间硕大的客厅中找到了躺在躺椅上的男人。
男人察觉到黄鸣来了,慵懒道:“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明天天一亮你就下山吧,爱去哪去哪!”
男人随手扔给黄鸣一块饼,翻了个身就没了动静。
黄鸣不知所措,咬了一口饼,疯狂的吞咽起来。
洗过澡,吃了饼的他清醒了许多,慢慢恢复了些理智,对着陌生的环境西处张望了一圈。
“那个门出去,自己找地方睡一晚!”
躺椅上的男人不耐烦的指着一道门说道。
黄鸣此时恢复了些理智,知道自己的处境,听从男人的话从那个门走了出去。
找了一个卧室也不敢上床,搬了两把椅子搭在一起又硌的难受,于是便铺了个草席,在地上蜷缩了一晚。
次日,天才蒙蒙亮,黄鸣从噩梦中惊醒,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很快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
父母死了,爷爷奶奶死了,二叔死了,姑姑死了,哥哥姐姐死了,全家人都被扔进了乱葬岗。
整个黄家,包括仆人在内,就剩他了。
此刻他在陌生人的家里。
黄鸣清醒后,忍不住哭泣。
“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男人昨晚说的这句话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让黄鸣紧张了起来。
他要活下去!
他得活下去。
整个黄家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不能死。
他悄悄的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外,开始在院子里到处寻找。
最后他找到了厨房,在厨房里找到了吃的和柴火,看到了几块干硬没有水分的饼子,肚子瞬间饿得咕咕叫,但是他不敢吃,反而开始烧火做饭。
幸好他以前出于好奇,跟姑姑学会了如何做饭,不然今天还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怎么把饭弄熟。
这是他唯一能让自己表现的有用的方式,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劈柴,挑水,或者……种地,如果男人肯教他如何种地的话。
饭做好,他把用掉的柴火又去劈了两倍,再把几个水缸里的水也全都打满。
男人还没醒,他将饭盛好端上桌,又去挨个房间扫地擦拭,等待男人醒来。
太阳露出金边的时候,男人终于醒了,看到桌上的饭菜冷笑了一声。
等男人梳洗后来到饭桌前,轻蔑的瞥了一眼米饭和菜,一脸不屑的端起米饭闻了闻,尝了一小口。
“哼……”男人鼻孔里传来不屑的冷哼。
男人用筷子夹起一片肉看了看,一脸不屑。
黄鸣紧张的看了一眼,因为他在切肉炒肉时不断想起乱葬岗的场景,差点吐了出来,所以他觉得肉应该没有炒好。
男人没有一口将肉片吃进嘴里,而是无比嫌弃的轻轻咬了一小口。
突然,男人眼神一亮,紧接着表情开始认真了起来,仔细品尝着肉的味道,最终吞咽了下去。
这个过程看的黄鸣无比紧张,生怕男人会将肉吐出来。
男人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高冷模样,但却快速将剩余的肉片吞进嘴里,紧接着就开始大口炫饭,大口吃菜,很快便把一碗饭和两盘菜都吃了个精光。
黄鸣看着男人吃光了饭菜,脸上泛起压抑不住的喜悦。
男人不嫌弃他做的饭菜,那就意味着他不是废人也不是闲人,可以暂时住在这。
男人吃完饭,换了身旧衣服,拿了一把铁锹就出门了。
黄鸣赶紧跟着!
男人走的很快,却不走大路。
一路全是崎岖陡峭,荆棘丛生的山路,黄鸣跟着走了一路,衣服被刮烂了,身上和腿上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大……大叔,我……我们去哪?”
男人没有回应,继续向前走着。
黄鸣没办法,他必须跟着,跟丢了他可怎么办?
那群黑衣人,好几十个,也许上百个,具体多少他也不知道。
他们一个比一个残忍,一个比一个凶狠,他全家人都被杀了,万一他们找到了他……他不能死,黄家就剩下他了!
太阳渐渐由金黄变得炽白,开始热起来了。
男人带着黄鸣弯弯绕绕,竟然走到了乱葬岗!
黄鸣看到乱葬岗有些诧异!
原来白天的乱葬岗是这样的,看起来也没有昨天那么恐怖,到处都是没有墓碑的荒坟,看起来有些荒凉而己。
只是当黄鸣走近那个大坑看到一堆尸体时,心里不由的发慌,场面十分惊悚。
男人对着黄鸣使了个眼色,黄鸣也早己找了起来,而后一蹦子跳下去跑到了哥哥身边,之后是姐姐,接着是家里的老仆,嬷嬷,最后……是他的父亲……还有母亲……看到父亲和母亲的那一刻,黄鸣再也忍不住,泪水不听使唤的涌了出来。
他模糊着双眼,将父母搂在怀里。
男人找了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开始挖坑。
黄鸣哭累了也清醒了,不敢耽搁,擦掉眼泪开始一具一具的搬尸体。
一个上午过去,在男人的帮助下,黄鸣将黄家主仆共三十一具尸体全都埋进了土里。
尸体埋好的那一刻黄鸣泪如泉涌。
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再也没有父母,没有哥姐了。
不过好在他们都入土为安了,呜呜呜呜……回去的路,黄鸣任由山石硌蹭,荆棘刺伤,他不觉得痛,反而觉得很畅快,这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可以为家人报仇。
死过一次的人,似乎连痛都成了一种奢侈。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多希望父母还能感觉到他,听他诉说这一天的感受。
男人很冷漠,话也非常的少。
黄鸣感激他,叫他大叔他也不理,问他问题他也不答。
“我姓盖,叫我盖叔就行!”
黄鸣一喜,这是决定要收留他了吗?
“谢……谢谢盖叔!”
从第三天开始,盖叔给了黄鸣一把砍柴刀带着黄鸣上山砍柴。
他砍柴的方法很奇特,动作很怪异。
别人都是首接砍,他是用好几个不同的动作砍,一会儿用这个动作砍,一会儿用那个动作砍,只是每一刀砍下去都会一刀砍断,绝不会用第二刀。
黄鸣就不一样了,他砍了几十刀都没砍断一根木头,见到盖叔砍断了木头,他便赶紧过去捡起来放在一起,帮助盖叔整理木头并捆在一起。
如此过了半个月,黄鸣每天砍柴磨出的水泡己经痊愈,开始长出了老茧,黄鸣也摸到了一些砍柴的门道,每天上山能砍到十几根柴了。
盖叔开始让黄鸣学他砍柴,每一个动作教黄鸣一天,六个动作足足教了六天。
并吩咐黄鸣,以后砍柴只能用这六个动作砍,有一次不合格就滚下山去。
黄鸣害怕下山后会无处容身,更害怕会被杀他全家的黑衣人找到,便吓得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会听话。
之后,盖叔就不再上山砍柴了,让黄鸣一个人上山砍柴。
黄鸣刚开始要从早砍到晚才能砍一半的量回来,到三个月后就能在中午回来了,砍柴的技术也越来越熟练了。
盖叔却又喜欢上了洗澡。
黄鸣每天砍柴回来做好了饭就要立刻烧水,并为盖叔准备两个大浴桶。
一个浴桶盛满热水后让盖叔泡澡,紧接着便赶紧烧第二桶的水,等第一个浴桶水凉了,便将第二个浴桶的水添满。
盖叔会换到第二个浴桶里继续泡澡。
黄鸣则要开始烧第三锅热水,并且利用烧水的时间跑到山下的小河挑水。
一开始黄鸣根本挑不动,只能半桶半桶的挑,一大缸水要跑很多趟,一天要挑七大缸水,到了晚上便累的不行了。
每天吃过晚饭,黄鸣什么都没力气想,倒头就睡。
只是在第二天出门砍柴的时候会小心翼翼,看看外边有没有陌生人经过。
说来也怪,盖叔的古宅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似乎与世隔绝,非常安全。
一年过后,黄鸣砍柴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太阳刚刚从金黄变得炽白就能满载而归。
可是挑水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依旧是从早挑到晚。
盖叔准备了很多药材,每天让黄鸣将药材熬好,便成天泡在药材里。
黄鸣也不知道盖叔为什么要每天泡澡,他身上的伤疤密密麻麻,看的吓人。
终于有一天,盖叔似乎泡药材泡烦了,每天只泡一个早晨的药浴,到了下午便让黄鸣陪他喝东西。
有时候是清水,有时候是茶,有时候是酒。
只不过杯子里都放了东西,有迷药、有毒药、有解药。
盖叔会先让黄鸣挨个闻,然后告诉他里边有没有放东西?
放了什么?
如果黄鸣说错了便要喝完那杯里的东西。
黄鸣有时候被迷晕过去;有时候被毒的上吐下泻;有时候被毒的肠穿肚烂;有时候被毒的吐血不止;有时候被毒的手脚麻木,全身毫无知觉……但是不管黄鸣被毒的怎么样?
盖叔都会给黄鸣吃解药。
吃了解药后,无论伤的多重,每天砍柴挑水做饭的活都不能耽误,一旦耽误了就会遭受盖叔的毒打。
有时候是棍棒,有时候是鞭子,有时候是活干完回来不准睡觉,有时候是屁股下点上蜡烛,头顶放一碗水,扎几个小时马步。
扎马步的时候如果水洒了,或者裤子被烧坏了,再或者蜡烛熄灭了,就会再次迎来一顿毒打。
黄鸣痛苦不堪,甚至想要逃离。
他对盖叔的好感渐渐变成了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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