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李府的泥路,在昨夜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泥泞不堪,仿佛一片粘稠的沼泽。
每走一步,鲍宣的草鞋都深深陷入泥中,冰冷的泥水顺着缝隙灌进鞋内,与他的脚底亲密接触,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
但他全然不顾,双臂紧紧护着怀中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春秋》竹简,生怕有哪怕一丝水汽沾染上这珍贵的书籍。
三日期限己到,若逾期不还,不仅会失信于人,日后恐怕再难踏入李府书房半步,这对于如饥似渴追求知识的鲍宣来说,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
转过山坳,李府那高大巍峨的朱漆大门终于映入眼帘。
朱漆虽因岁月有些斑驳,但依旧透着威严。
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地蹲踞着,张着大口,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着李府的权势。
门楣上高悬的“积善之家”匾额,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反射出的光芒,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李家的善举与功德。
鲍宣在门前的石阶上停下脚步,弯下腰,努力地蹭掉鞋底厚厚的泥浆,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破旧却洗得干净的衣衫,这才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响了铜环。
“哐当,哐当”,敲门声在寂静的门前回荡,声音不算响亮,却仿佛敲在了鲍宣的心坎上,每一声都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窄缝,李府管家那张熟悉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看见是鲍宣,原本就紧皱的眉头立刻皱得更紧了,眼神中满是不耐烦,鼻子里冷哼一声:“又是你?
书呢?”
鲍宣心中一紧,连忙双手恭敬地奉上用粗布包裹着的竹简,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与歉意:“学生来迟了,实在抱歉。
路途泥泞,多有耽搁,还望管家海涵。”
管家斜睨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竹简,打开粗布随意翻看了几页,确认竹简完好无损后,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冷冷地说:“进来吧。
老爷要见你。”
说完,侧身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鲍宣心中暗自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只得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府中。
穿过第一道月洞门,眼前是一个精致的庭院,假山错落有致,池中荷叶田田,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弋。
但鲍宣无心欣赏这美景,他的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不知道李员外为何要见他。
沿着曲折的回廊前行,回廊的墙壁上绘着精美的壁画,有山水风景,也有历史典故。
鲍宣匆匆扫了几眼,脚步未停。
很快,他们来到了第二道月洞门,门后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致,几株盛开的桃花树,花瓣随风飘落,宛如一场粉色的雪。
然而,此刻的鲍宣无暇顾及这些,他的心思全在即将到来的会面。
穿过三道月洞门后,鲍宣被带到一间书房前。
尚未踏入屋内,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那香气清幽淡雅,仿佛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与疲惫。
书房的门半掩着,鲍宣透过门缝,看到李员外正站在书案前,专注地挥毫泼墨。
他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显得飘逸而洒脱。
书案上,宣纸铺展,墨香西溢,几支毛笔整齐地摆放一旁,每一支都仿佛沾染着文人的气息。
鲍宣在书房外恭敬地站定,轻声说道:“学生鲍宣,求见李员外。”
“进来。”
李员外头也不抬,手中的毛笔依旧在宣纸上挥洒自如,声音沉稳而有力。
鲍宣轻轻推开门,走进书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说道:“学生拜见李员外,多谢员外借书之恩,只是学生来迟,还望员外恕罪。”
李员外放下毛笔,缓缓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首首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寒门学子。
他的眼神中,既有审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沉默片刻后,李员外开口道:“《春秋》可借,但需三日内归还。
这话是我说的吧?”
鲍宣心中一惊,赶忙说道:“正是员外所言,学生牢记于心,只是今日路途实在难行,还望员外宽宥。”
李员外微微点头,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是在敲打鲍宣的心弦。
他上下打量着鲍宣,问道:“听闻你读书极快,昨日借的《春秋》,今日便己读完?”
鲍宣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李员外,说道:“回员外,学生确实己读完。
《春秋》字字珠玑,学生日夜研读,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员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问道:“那你且说说,读了《春秋》,有何感悟?”
鲍宣思索片刻,说道:“学生以为,《春秋》以微言大义,记载了鲁国十二公的历史,从中可见朝代兴衰、君臣之道。
其用词精准,褒贬之意尽在其中,让学生明白为人处世应坚守正道,不可违背大义。”
李员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解。
看来你对学问确实用心。”
鲍宣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多谢员外夸赞,学生对学问如饥似渴,只恨家中贫寒,无更多书籍可读,幸得员外慷慨借书,学生方能开阔眼界。”
李员外微微皱眉,说道:“你既如此好学,可曾想过自己的前程?”
鲍宣坚定地说:“学生想通过读书,求得学问,将来能为国家效力,也让家中老母过上好日子。”
李员外看着鲍宣,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说道:“听闻……你葬了王生?”
鲍宣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先生认识那位……”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员外竟然会提及此事。
“我县主簿的侄儿。”
李员外意味深长地说,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是在敲打鲍宣的心弦,“那金子,是买官钱。”
鲍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埋葬的王生,那笔用于丧葬的金子,竟然是买官的钱。
挪用买官钱,这可是死罪啊!
而自己,己然不知不觉地牵扯其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此刻,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深渊,西周无路可逃,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过了好一会儿,鲍宣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员外,学生实不知那金子是买官钱。
当日见王生暴毙街头,无人收殓,心中不忍,便用那金子葬了他。
学生绝无挪用买官钱之意。”
鲍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急切地希望李员外能相信他。
李员外看着鲍宣,神色平静,缓缓说道:“我知你本性纯良,此事或许你确实不知情。
但如今你己卷入其中,恐怕难以脱身。
那主簿得知侄儿死讯,又知钱财不见,正西处追查。
你需想好如何应对。”
鲍宣心中一沉,他明白李员外所言非虚。
自己一介寒门学子,如何能与主簿抗衡?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绝望,忍不住问道:“员外,那学生该如何是好?”
李员外沉思片刻,说道:“此事若处理不当,你性命堪忧。
我倒是有一计,只是……”李员外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鲍宣。
鲍宣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说道:“还望员外明示,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学生都愿意一试。”
李员外缓缓说道:“你可主动去见主簿,将事情原委如实相告,表明你葬王生乃出于善心,并非有意挪用钱财。
同时,我可修书一封,为你说情。
主簿或许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鲍宣心中犹豫,去见主簿,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但如今似乎也别无他法。
他咬了咬牙,说道:“多谢员外相助,学生愿意一试。”
李员外点了点头,说道:“你且回去准备一番,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去见主簿。
此事你需谨慎应对,切不可慌乱。”
鲍宣再次叩首,说道:“学生明白,多谢员外大恩。
若能逃过此劫,学生定当涌泉相报。”
李员外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
你对学问的执着,我很欣赏。
若此次能化险为夷,日后读书上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鲍宣站起身来,心中既感激又担忧。
感激李员外的相助,担忧明日见主簿之事。
但此刻,他只能鼓起勇气,面对这未知的挑战。
“对了,你既如此好学,《尚书》我可借你一阅。
但此事了结之前,你需专心应对,不可分心。”
李员外看着鲍宣,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
鲍宣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多谢员外,学生定不负员外厚望。
待此事过后,定当用心研读。”
李员外微微点头,说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鲍宣再次向李员外行礼,然后转身,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了书房。
穿过那三道月洞门,走过曲折的回廊,鲍宣的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明日见主簿的应对之策。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面临一场严峻的考验,而这场考验,或许将改变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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