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离州城,顾府。
翠篁阁内,上官景允一身素衣,披了件雪狐绒的披风, 形销骨立地坐于书案前。
春寒料峭,满园枯色。
原本盛开的几株红梅,经过一场夜雨摧残,己然零落成泥。
她有些畏寒,将身上的披风稍稍裹紧了些。
“郡主,将军来了。”
丫鬟盈夏提醒她,唤回了她的思绪。
上官景允往门口看去,果然看到她的夫君顾熠城身穿大红喜服,春风得意、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
那么浓烈的艳色,与她清冷的院子格格不入。
她这才想起来,今日是顾熠城迎娶侧夫人的日子。
当年他们定亲时,他曾向父王母妃保证,此生只娶妻一人,绝不纳妾。
父王母妃皆是满意,以为帮她选了个如意郎君。
只可惜,物是人非。
见她一脸不待见的神色,顾熠城脸上的喜色退了几分,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先发制人,“娶沈氏过门也是你同意的,你现在又在闹什么脾气?”
上官景允:“……”她好像一个字都还没说吧。
况且,当初他们以老夫人姜氏性命相逼,她这个做儿媳的,能不答应吗?
三个月前,顾老夫人姜氏身患重疾,请了众多名医皆束手无策。
后来有大师说沈霁芸乃大福命格,若与之成婚,或能冲喜,让姜氏不治而愈。
顾熠城和顾熠瑾兄妹俩再三恳求,她才勉为其难答应,同意把沈霁芸抬进府中当贵妾。
哪曾想,他们竟背着她私下操作,一切皆以侧夫人的礼制进行准备。
下聘之日,姜氏的身体竟神奇地恢复如初。
呵,真把她当傻子呢!
“不赶着去迎亲,跑来就为了指责我?”
上官景允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只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小儿画像。
那是她的儿子顾序,才两岁多。
上个月因失足落水而亡,永远离开了她。
这画像是她凭着记忆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每次她想儿子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而顾熠城作为他的父亲,却要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另娶新妇。
顾熠城有些难堪,稍稍软了几分语气,“我是来提醒你,沈氏进门要给你敬茶,你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别叫人看了笑话。”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也在房里憋了一个月了,出去见见人、见见新气象换换心情。”
他上前几步走至她身旁,安抚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总是要向前看的,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以后我们生个健康的孩子……”上官景允抬头剜了他一眼,眼底跳动着两簇怒火,“所以你嫌弃序儿腿脚不便?
所以序儿的死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
你配当父亲吗?”
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也是,沈霁芸己经怀上了,你马上又会有儿子了。
自然不会在意序儿的死活!”
顾熠城脸色一僵,目光闪烁着,“你如何得知……”话至一半他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语气染了几分厌恶,“上官景允,你调查我和芸儿?
你这么处心积虑想对芸儿做什么!
我跟你说过了,她不会跟你争的,你是正妻,你又何必同她计较。”
上官景允觉得他做贼心虚的样子很好笑。
刚刚还一本正经地一口一个沈氏,现在一声声“芸儿”瞧把他给紧张的。
她目光空洞地凝睇着他,嘴角抿出一抹轻蔑的弧度,“沈霁芸可没你想得那么单纯。”
“芸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顾熠城表情不满地打断了她,“你若是耍一些阴私的伎俩,别怪我不客气。”
上官景允攥了攥手心,面无血色地冷笑了一声,“相识六年,成婚三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顾熠城语塞。
他眼里的情绪百转千回。
终究浮上一缕柔和,他俯身拉着上官景允的手,满含歉意地开口:“这两日杂事缠身,我方才说了些混账话。
我知你是善解人意、知书达理之人。
你为了我们顾府,牺牲良多。
别同我计较,好不好?”
上官景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在滴血。
明知她自从嫁入顾府便一心向着顾府,他还要娶侧夫人来羞辱她!
顾熠城并未察觉她的心思,他面上染了几分笑意,柔声道:“你可还记得怀序儿时,我送了你一个玉葫芦?”
上官景允自然记得。
那时候恰逢母妃离世,她黯然神伤,时常梦魇,以致胎相不稳。
只因听闻普陀山的送子观音最为灵验,顾熠城便日夜兼程,跑了三天三夜,赶到普陀寺,然后又快马加鞭返回,为她带回来一个开光的玉葫芦。
自从她佩戴上玉葫芦,她便不再魇了,孕相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她不解顾熠城忽然提起这一茬是何意?
“芸儿这几日总觉心悸眩晕,恶心得厉害,你最是善良体贴,能否把玉葫芦给芸儿,就当是你作为当家主母的礼物?”
上官景允恍然大悟,原来是惦记上她的东西了。
“我为何要给她备礼,她也配?”
上官景允心中阵痛,送给妻子的东西丈夫竟要回去转送侧室?
顾熠城就不怕传出去颜面无光?
难怪他迎亲之前还要赶过来,原来就是为了向她讨要此物。
“你……”顾熠城欲向她发难,却又听上官景允道:“盈夏,把玉葫芦取来。”
片刻后,盈夏便将玉葫芦拿了过来。
顾熠城面露喜色去取,“阿允,我就知道最是心善……”话还没说完,玉葫芦被上官景允捷足先登,她首接将玉葫芦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玉葫芦应声而裂。
反正序儿己经不在了,要这玉葫芦还有何用。
既然顾熠城想要以此讨好沈霁芸,她偏不成人之美。
顾熠城目瞪口呆,“你砸了它作甚?”
“既然顾将军要表现关爱,再去普陀寺求一次岂不是更有诚意?”
顾熠城怒意横生,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你怎会变得如此阴损刻薄!”
他恼火地一把将上官景允挥到了地上,“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宁郡主吗?
呵!”
顾熠城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拂袖离开了。
上官景允脑袋磕到了桌脚,疼得她几乎晕过去。
她只觉得喉中一阵腥甜,“噗”一声,竟喷了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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