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浸在破晓前的靛蓝色里,林轩蜷缩在茅草屋檐下数着漏进来的星子。
左眼又开始突突跳动,裹了三层的药布下渗出冰凉的黏液,把粗麻纤维黏在眼皮上。
他摸黑从草席下抽出半块硬馍,就着陶罐里隔夜的凉水往下咽。
水面晃动的倒影里,右眼还留着点琥珀色,左眼却己经紫得发黑。
五岁那年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眼睛。
村塾的纸窗破了个洞,晨光斜斜切进来,正落在他抄写《千字文》的砚台里。
同桌的虎子突然尖叫着打翻墨汁,先生戒尺上的铜钉刮过他眉骨:"妖孽!
"血珠坠在宣纸上,他看见晕开的墨色里浮着两点异色瞳孔。
娘亲连夜背着他翻过断魂崖。
月光把山径照得惨白,崖底传来饿狼的长嚎。
他伏在娘亲渗血的肩头,数着她发间新添的白丝:"轩儿的眼睛很丑吗?
"娘亲的皂角香混着血腥味:"这是星君赐福的印记,要藏好了。
"此刻灶房传来药吊子咕嘟声,林轩知道娘亲又彻夜未眠。
窗缝里漏进一缕青烟,他数着娘亲咳嗽的间隔——比上个月又密了三声。
那支陪嫁的银簪早换了草药,可瓦罐里煮着的紫灵芝还是赊来的。
村东头的老槐树垂着气根,晨雾在溪面织出灰白的纱。
林轩把最后一件粗布衫拧干时,对岸传来女人们的嗤笑。
"瞧瞧,灾星又在用妖术了!
"张寡妇的木槌砸得石板砰砰响,"上月李老汉家的牛犊暴毙,准是他那鬼眼作祟!
"林轩的指节捏得发白。
溪水倒影里,左眼的紫色正顺着血管爬向太阳穴。
三日前替王婶寻回走失的羊羔时,那畜生突然抽搐着暴毙,眼窝里淌出的黑血把雪地蚀出个窟窿。
"要我说,就该按祖宗的规矩..."赵铁匠婆娘的声音突然压低。
林轩听见"乱葬岗"、"火烧"之类的字眼混在捣衣声里,像毒蛇吐信。
西北天空炸开的赤色焰火救了这场煎熬。
守山人老吴头的铜锣撕开晨雾:"狼群!
青鬃狼群下山了!
"第一头妖狼撞塌篱墙时,林轩正把娘亲推回屋內。
那畜生足有牛犊大,额前独角泛着青黑毒芒,涎水滴在夯土墙上滋滋作响。
猎户王叔的钢叉刚举起,狼尾横扫而过,壮汉像破麻袋似的摔在石碾上。
"取雄黄粉!
快!
"村长嘶哑的吼叫混着犬吠。
但第二头、第三头妖狼己跃过火堆,獠牙撕开拦路的黄狗。
血腥气刺激得狼群眼冒红光,林轩看见它们筋肉间鼓动的青筋,像无数蚯蚓在毛皮下蠕动。
狼王碧绿的竖瞳突然收缩。
林轩感觉有冰线缠上脖颈,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提到半空。
濒死的窒息中,左眼突然灼如烙铁——世界在他眼中褪去皮囊,妖狼化作半透明的灵气脉络,每处关节都闪着破绽。
"膻中穴三寸,风府穴斜刺..."某个陌生的声音在颅內回响。
林轩的指甲暴长三寸,捣衣杵精准捅进狼王肋下。
温热的兽血泼面时,他尝到铁锈味里混着奇异的甜腥。
幸存的妖狼发出哀嚎,化作黑烟消散。
村民们举着火把围上来,火光里无数张脸扭曲如恶鬼。
林轩抹了把脸,掌心沾着的不是狼血,而是左眼渗出的紫黑黏液。
"星痕现世,祸福相生。
"枣木杖点地的声响惊飞寒鸦。
跛脚老者从碾盘后转出,褴褛葛衣下隐约露出玄色内衬。
他残缺的右耳挂着枚星芒坠子,在晨光里泛着血锈。
林轩的紫瞳突然刺痛。
老者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团旋转的星云,每粒星子都连着银丝,另一端没入虚空。
娘亲踉跄着扑来挡在他身前,药香里混着决明子的苦。
"今夜子时,带三牲酒礼到后山。
"老者的独眼越过娘亲肩头,"记得用朱砂混着你的血,在供品上画七星连珠。
"村长突然带着青壮们围上来,火把照出老者脚边蠕动的影子——那根本不是人影,而是团纠缠的星辉。
不知谁先扔了石块,老者却在乱石中化作流光,只在林轩耳畔留下句:"你爹的玉佩可还挂在心口?
"娘亲颤抖的手扯开他衣襟,古旧的蟠龙佩正贴在少年单薄的胸膛上。
玉佩缺了一角,裂纹里渗着暗红。
"这道裂痕..."娘亲的指尖抚过玉面,"是你爹抱着你冲出火海时磕的。
"那是林轩对父亲最后的记忆:灼热的胸膛,玉佩硌得他生疼,还有滴在额间的滚烫液体,不知是汗是血。
"那老头说的七星连珠..."林轩话未说完,娘亲突然剧烈咳嗽。
帕子上绽开的星蓝色血花,和她连夜熬制的汤药颜色一模一样。
暮色西合时,林轩摸黑溜向祠堂。
供桌上的三牲祭品还带着余温,他咬破指尖在猪头画符。
血珠渗入朱砂的刹那,玉佩突然发烫,映出供桌下一行小字:子丑之交,乱葬岗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