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南城,夏天来得又急又猛。
林杨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白衬衫的领口。
远处,南江像一条银色的缎带,蜿蜒穿过这座正在苏醒的城市。
十七岁的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香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
“操,这玩意儿真他妈难抽。
“林杨皱着眉头,把还剩大半截的烟扔在地上,用球鞋碾灭。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
陈浩靠在生锈的铁栏杆上,嘴里叼着同样的劣质香烟,吐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烟圈。
“学霸就是学霸,连抽烟都不会。”
林杨白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高中数学精讲》,随手翻了几页。
“下周期末考,你准备好了吗?”“准备个屁。
“陈浩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叔说了,考不上大学就跟他混。
反正现在做生意来钱快,谁还稀罕那张文凭。”
林杨没接话。
他知道陈浩的叔叔陈天雄是做什么”生意”的一南城老城区最大的地下赌场,据说还放高利贷。
上学期家长会,陈天雄开着一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来学校,手腕上的金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惹得不少老师都多看了几眼。
“喂,看那边。
“陈浩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林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楼下操场边,苏瑶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着走向教学楼。
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你的女神来了。
“陈浩挤眉弄眼,“听说她爸是广开启新对话里住干部楼。”
小孩子眼光不错林杨不由的白了一眼这时才想起作业还没写又头疼起来转过头来问陈浩“你个鳖犊子玩意,作业写没有”“没做,不过...“陈浩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从刘胖子那儿搞到了答案,五块钱。”
林杨无奈地摇头,从钱包里抽出五块钱递过去。
他知道这钱多半又会被陈浩拿去游戏厅挥霍掉,但他没得选择一-父亲对他期望极高,期末考试必须全优。
下课铃响了。
林杨收拾好书本,和陈浩一起下楼。
经过二楼转角时,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苏婷从后面跟上来。
“林杨。
“苏婷果然叫住了他,声音像夏天的风铃一样清脆,“数学作业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吗?”他转身,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不要太僵硬。
“嗯,用了两种解法。
你要看吗?” “太好了!“苏婷小跑两步跟上他,发梢飘来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王老师说你数学全校很好的,果然名不虚传。
林杨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从笔记本里撕下那张写得工工整整的解题过程递给她。
“其实不难,就是换了个思路...”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班主任李老师面色凝重地出现在走廊尽头,径首朝他们走来。
“林杨,“李老师的声音有些异样,“校长办公室有你的电话,很紧急。”
林杨愣了一下。
家里没有电话,父母有事都是通过邻居转告。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他的脊背。
校长办公室里,电话听筒搁在桌上,像一条垂死的蛇。
林杨颤抖着手拿起它,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小杨..你爸...你爸他...”父亲死了。
钢铁厂的起重机”意外”脱落,砸中了正在下面检查设备的林建国。
当场死亡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葬礼那天,南城下着倾盆大雨。
林杨站在灵堂里,看着父亲遗像上严肃的面容,耳边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和亲戚们虚伪的安慰。
钢铁厂来了个领导,放下一个薄薄的信封,说是”抚恤金”,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好像生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
“才两千块..“姑姑捏着信封,声音尖锐得刺耳,“一条命就值这点钱?”林杨沉默地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父亲最近在举报厂里的贪污问题,上周还说过”有人要搞他”。
这绝不是意外。
雨停了,但林杨的世界再也没有放晴。
一个月后,母亲因悲痛过度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是严重的心脏问题,需要立即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两万块对刚刚失去顶梁柱的林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林杨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连父亲藏在床底下的铁盒子都找了出来。
全部积蓄加上那点抚恤金,也不过西千多块。
他去了钢铁厂,求领导预支父亲的工资,却被保安赶了出来;去了民政局,工作人员冷冰冰地告诉他”不符合救助条件”;甚至去了父亲生前的朋友家,大多数人连门都没让他进。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站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母亲苍白的脸,林杨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他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考上了大学又怎样?现在连母亲的命都救不了。
“喂,学霸。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浩不知何时出现在医院,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我听说阿姨住院了,来看看。”
林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这段时间,陈浩是少数几个还来往的同学陈浩看了看病房里插着氧气管的林母,又看了看林杨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压低声音:“缺钱?”林杨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己经给出了答案。
“我叔可以借你。
“陈浩说得很随意,好像在讨论借一本漫画书,“利息比银行低。”
林杨猛地抬头。
他知道陈天雄是干什么的,更知道借高利贷意味着什么。
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带我去见他。
“林杨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陈天雄的”办公室”在老城区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里。
推开门,烟雾缭绕中,个穿着花开启新对话人坐在真皮沙发上。
陈天雄的”办公室”在老城区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里。
推开门,烟雾缭绕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数一沓钞票。
房间里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或站或坐,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林杨。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学霸?“陈天雄吐出一口烟,上下打量着林杨,“听说你要借钱?”林杨挺首腰背,强迫自己首视对方的眼睛:“两万块,给我妈做手术。”
陈天雄笑了,露出一颗金牙:“学生仔,你知道两万块是什么概念吗?普通工人五年工资。
你拿什么还?”“我可以打工”林杨说“毕业能还上”“毕业后?“陈天雄大笑起来,房间里其他人也跟着笑,“小子,我这不是慈善机构。
“他站起来,走到林杨面前,身上古龙水和烟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不过..我听说你脑子很好使?全市数学竞赛第一名?”林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陈天雄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吧,钱我可以借你,不要利息。
但你得帮我做点事-做账。
我有个场子,账目有点乱,税务局最近查得紧。
你帮我理清楚,咱们两清,怎么样?”林杨知道这绝不只是”理账”那么简单。
但母亲的呼吸机声音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点了点头。
“聪明人。
“陈天雄满意地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两沓钞票推过来,“这是一万,定金。
事成之后给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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