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瞬间激得姜雪宁一个激灵，残存的混沌与虚弱被强行驱散。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十五岁的年纪，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尚带着未脱的稚气，可那双映照在镜中的眸子，却深邃得如同经历了一个轮回的古井，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决绝。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太子的虚伪、表妹的蛇蝎、皇后的狠毒、家族的覆灭、母亲的惨死……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恨意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腔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才将那滔天的情绪强行压下。
不行，不能被恨意冲昏头脑。
她现在拥有的最大优势，便是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和那些血泪换来的“先知”。
她必须冷静，步步为营，才能在这吃人的宫墙内外，为自己、为母亲、为姜家杀出一条生路。
“小姐，夫人来了！”
云溪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打断了她的沉思。
姜雪宁心中一紧，迅速敛去眼底所有的锐利和冰冷，换上恰到好处的苍白和脆弱。
她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刚刚迈入内室的那个温柔身影。
“母亲！”
这一声呼唤，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失而复得的颤抖，是伪装，却也掺杂了太多真情。
孟婉容快步上前，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感受到女儿不同寻常的依赖和激动，心中又疼又怜，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宁儿不怕，母亲在呢。
可是魇着了？
瞧这小脸白的。”
温热的怀抱，熟悉的馨香，是姜雪宁在地狱般的记忆中唯一的慰藉。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将脸埋在母亲柔软的怀里，闷声道：“梦见……梦见很可怕的东西，好像要失去母亲了……”孟婉容闻言，心中一揪，搂得更紧了些：“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母亲好好的，哪儿也不去，会一首陪着我们宁儿。”
她仔细端详着女儿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是身子不适？
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母亲，女儿就是……就是做了噩梦，有些害怕。”
姜雪宁抬起头，眼圈微红，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被噩梦惊吓到的少女模样，但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母亲，女儿及笄了，是不是……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您和父亲了？”
孟婉容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女儿的心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温柔取代：“傻宁儿，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又对你青睐有加，这是天大的福分。
你父亲和你哥哥都为你高兴呢。”
又是这番话！
和前世一模一样！
姜雪宁的心沉了下去。
母亲虽然聪慧通透，但在君臣父子的大义和家族荣耀面前，依然难以摆脱时代的桎梏。
看来，想让母亲和父亲改变主意，绝非易事。
她不再多言，只低下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引得孟婉容又是一阵心疼安抚。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面丫鬟通报：“夫人，小姐，苏家表小姐来了，说是听说小姐魇着了，特意过来探望。”
来了！
姜雪宁眼底寒光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她抬起头，对孟婉容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母亲，让表妹进来吧，正好我也想见见她。”
孟婉容见女儿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便点了点头。
很快，一个穿着水绿色罗裙的身影款款走了进来，正是苏莲心。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素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姜雪宁，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表姐，你没事吧？
我听说你魇着了，吓得我心都揪起来了！”
她几步走到床前，亲昵地想要去拉姜雪宁的手。
搁在前世，姜雪宁定会毫不设防地任她拉着，还会反过来安慰她。
但现在……姜雪宁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了苏莲心的触碰，只淡淡一笑道：“多谢表妹关心，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碍。”
她的动作细微，语气也算温和，但那份不着痕迹的疏离，却让苏莲心心中微微一跳。
今天的表姐……似乎有些不一样？
是错觉吗？
苏莲心眼珠微转，立刻又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表姐没事就好。
都怪我，昨日及笄礼上人多事杂，没能时时陪在表姐身边，定是让你受了惊吓。”
这话看似自责，实则是在提醒孟婉容，她苏莲心是如何“尽心尽力”地陪伴在姜雪宁身边，同时又巧妙地将姜雪宁的“魇着”与及笄礼联系起来，让人浮想联翩。
姜雪宁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表妹说笑了，及笄礼是我的大事，怎好劳烦表妹时时看顾？
你能来观礼，我己十分欢喜。”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莲心那精心装扮过的发髻和衣饰上，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倒是表妹，昨日那般忙碌，今日还特意赶来看我，真是辛苦你了。”
昨日忙碌什么？
忙着在太子面前搔首弄姿，忙着吸引所有青年才俊的目光吧！
苏莲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总觉得今日的姜雪宁话里有话，那眼神也带着一种让她不安的穿透力。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依旧柔柔弱弱地说：“能为表姐分忧，莲心一点也不辛苦。”
孟婉容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的互动，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但见女儿神色尚可，便也没多想，只温言让苏莲心坐下说话。
姜雪宁不再与苏莲心虚与委蛇，只偶尔应付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垂眸沉思。
她知道，苏莲心今日来，绝不仅仅是探望那么简单。
恐怕是想打探她对婚事的态度，或是想继续在她和母亲面前扮演“好姐妹”，为日后接近太子铺路。
既然送上门来，那她便不能让她空手而归。
是时候，该给这位好表妹，送上重生后的第一份“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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