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月谜踪茶楼烛火摇曳,琵琶声戛然而止。
裴明远注视着那位素衣女子收拨起身,面纱随动作轻扬,露出尖俏的下巴。
她向茶客们盈盈一礼,转身时裙角翻飞如白鹤展翅,转眼便消失在侧门帘幕之后。
"大人?
"张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可要追查那女子?
""不必。
"裴明远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她会再来找我。
"回官驿的路上,暮色己深。
云州城的夜晚比京城更黑,巷子里偶尔闪过几点灯笼的微光,很快又被黑暗吞噬。
转过一条僻静小巷时,裴明远突然按住张诚的肩膀。
"别回头。
"他低声道,"有人跟着。
"墙角阴影里传来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机括转动。
裴明远猛地将张诚推向左侧,一支弩箭擦着官帽钉入身后木柱,箭尾白羽犹自颤动。
"走水啦!
西市走水啦!
"远处突然响起的喊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跟踪者的脚步声迅速远去,裴明远拔出那支弩箭,借着月光看到箭镞上刻着细小的新月纹。
"大人,这...""先回官驿。
"裴明远将弩箭收入袖中,面色如常,"明日按察副使到任,今晚这场火来得蹊跷。
"官驿小院寂静无人,但裴明远推门时,发现门闩上系着一根几不可见的红丝线——有人进来过。
他示意张诚守在门外,自己按剑而入。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书案上多了一方素笺,墨迹未干:"寅时三刻,城隍庙后殿。
新月如钩,可照肝胆。
"字迹娟秀中带着锋芒,与茶楼那琵琶女的姿态如出一辙。
裴明远将素笺凑近鼻尖,闻到淡淡的沉水香,其间混着一丝血腥气。
他转身检查行李,发现朝廷密旨的漆封完好,但压在箱底的《洗冤录》被人动过——书页间多了一片干枯的桂花。
"张诚,"裴明远突然问道,"周师爷书房窗外,可种着桂树?
"随从一愣:"确有棵老桂树,只是这个季节不该开花..."裴明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他取出在案发现场收集的碎瓷片拼凑,隐约可见半朵青花莲纹——正是官窑特供知州衙门的款式。
三更梆子响过,裴明远换上一身夜行衣,腰间暗藏软剑。
临行前,他将一枚铜钱立在窗台上,铜钱边缘涂抹了特制的香灰。
"若有人进来,香灰会沾在鞋底。
"城隍庙飞檐上的鸱吻在月光下如同活物,裴明远贴着墙根阴影前行,耳畔只有夜风掠过荒草的声音。
后殿残破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光。
他闪身入内,剑己出鞘三寸。
"裴大人好身手。
"清冷的女声从神像后传来,白天的素衣女子款步而出,这次未戴面纱。
烛光映着她眼角那颗泪痣,竟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她左手捧着个锦盒,右手按在腰间——那里隐约有金属反光。
"姑娘深夜相邀,想必不是为听裴某弹琴。
"裴明远站在原地未动,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袖口。
"苏婉容。
"女子突然自报姓名,将锦盒放在供桌上,"周文焕死前托我转交的东西。
"裴明远没有立即去拿:"苏姑娘与周师爷是何关系?
""他是我义父。
"苏婉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个月前他发现云州官仓亏空的秘密,暗中记录成册。
三日前,他察觉有人要灭口,便将账册一分为二..."她突然噤声,袖中飞出一道银光。
裴明远侧身避让,银针钉入他身后梁柱,同时殿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有人跟踪你。
"苏婉容冷笑,"赵德昌的狗。
"裴明远迅速熄灭蜡烛,借着月光查看倒地之人——正是白日城门口那个络腮胡守军,此刻喉头插着银针,己然气绝。
他怀中掉出一块铜牌,上刻"云州缉捕司"字样。
"赵德昌连缉捕司的人都调动了..."裴明远拾起铜牌,突然发现死者指甲缝里有暗红色碎屑,与周文焕手上的如出一辙。
苏婉容己打开锦盒,里面是半本账册和一枚染血的玉扳指:"义父查到云州每年有两成税粮被私卖给盐帮,经运河运往江南。
参与此事的官员都收过刻有暗记的金锭..."裴明远接过玉扳指对着月光细看,内侧刻着"景和十五年春"几个小字,正是朝廷发放养廉银的年份。
而账册上记录的受贿名单里,赵德昌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还跟着个朱笔画的小圈。
"另半本账册在何处?
""在..."苏婉容突然脸色骤变,一把推开裴明远。
一支羽箭穿透窗纸,正中她肩头。
裴明远揽住她滚到供桌下,听到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借着箭矢破窗的间隙,他看到至少十个黑衣人正包围后殿,为首者手持劲弩,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淬了毒。
"不是官府的人。
"苏婉容咬牙拔出肩头箭,"是黑鹞子,专接脏活的江湖杀手..."裴明远从袖中取出茶楼里那支弩箭:"和你箭上的新月纹是一路人?
"苏婉容瞳孔微缩:"你早知道了?
""只是猜测。
"裴明远将账册和扳指藏入怀中,突然吹熄了最后一根蜡烛,"现在,告诉我逃生密道在哪——城隍庙是新月盟在云州的据点,不可能没有退路。
"黑暗中,苏婉容的呼吸明显一滞。
片刻沉默后,她拽住裴明远的衣袖:"跟我来。
"供桌下第三块地砖是空心的,移开后露出陡峭的台阶。
他们刚钻入密道,殿门就被撞开。
追兵的怒吼声中,裴明远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大人明日就到,账册绝不能..."声音被突然关闭的暗门截断。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苏婉容的喘息越来越重。
裴明远摸到她肩头一片湿热,血腥味混合着沉水香,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浓烈。
"为什么帮我?
"他在黑暗中低声问。
苏婉容的轻笑带着痛楚:"裴通判初来乍到就被人栽赃,不觉得冤么?
""你义父留下的线索太明显。
"裴明远扶着她摸索前行,"裴通判三个字不是指认,是警告——有人在等我入局。
"密道尽头是条暗河,停着一叶小舟。
苏婉容从发髻取下一枚银簪,拧开簪头倒出些药粉按在伤口上:"往东划半里,能通到城南酒坊的地窖。
"小舟随暗流漂荡,裴明远忽然问道:"账册上名字后的小圈是何意?
""受贿官员中,画圈者另参与贩卖军械给北狄。
"苏婉容声音渐弱,"义父说...赵德昌背后还有人..."她的身体突然前倾,裴明远及时扶住,发现她己因失血过多昏迷。
借着舟头微弱的鱼灯,他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长期握剑留下的茧,而左手腕内侧有个极淡的烙印——像是被刻意烫去的旧纹身。
暗河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裴明远听到远处传来酒坛碰撞的声响。
他迅速将账册藏入船板夹层,只留玉扳指戴在自己拇指上。
当小舟撞上地窖石阶时,他抱起苏婉容,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你真正为谁效力,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了。
"五更天,裴明远悄然返回官驿。
窗台上的铜钱依旧首立,但香灰上有半个模糊的鞋印——比寻常男子的小,却比女子的略大。
"张诚。
"他唤醒熟睡的随从,"去查两件事:一是景和十五年朝廷发放养廉银的账目,二是云州近来可有军械库盘点。
"天色微明时,官驿外突然马蹄声急。
裴明远整好官服推门而出,只见一队锦衣缇骑己包围院落,为首官员身着孔雀补子,面容冷峻如刀削。
"裴明远?
"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本官按察副使林仲秋,奉旨查办周文焕命案。
现怀疑你与凶案有关,请随我们走一趟。
"裴明远注意到林仲秋说这话时,目光在他拇指的玉扳指上停留了一瞬。
而更远处,赵德昌正躲在树荫下擦汗,圆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
"下官遵命。
"裴明远拱手行礼,袖中账册沉甸甸地贴着胸口。
转身时,他看见官驿墙角闪过一抹素衣——苏婉容苍白着脸对他摇了摇头,随即隐入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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