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的十月,秋老虎依然肆虐,午后的阳光透过“回春堂”老旧的木格窗,将空气炙烤得有些沉闷。
唯有那从敞开的大门偶尔灌入的一丝穿堂风,才带来短暂的、虚假的凉爽。
乔心站在磨得发亮的红木柜台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柜面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心中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寒意。
“乔心!
跟你说话呢!
那本《回春药录》,你到底打不打算交出来?!”
程立雄的声音打破了药堂内压抑的寂静。
他双手叉腰,挺着微凸的啤酒肚,就站在柜台外,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乔心脸上。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的三角眼,此刻正不耐烦地瞪着她,仿佛乔心是什么冥顽不化的障碍物。
一年了。
自从父母遭遇那场离奇车祸、陷入深度昏迷后,这位大伯便以“长辈”和“家族代表”的身份。
堂而皇之地接管了这家百年药堂。
名为代管,实则掏空。
库房里的珍稀药材被他以各种名目变卖,换成了廉价的替代品。
遵循古法、耗时费力的药材炮制工艺被他斥为“老古董”、“不赚钱”,几乎停滞。
就连跟了父亲几十年的忠叔,也因屡次劝谏而被他寻了个由头赶去看守后院那片早己荒废的药圃。
如今的回春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和日渐稀疏的病人,以及每日都在增加的、父母在ICU里的巨额账单。
乔心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程立雄的视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伯,药录是母亲的心血,是乔家医术的根。”
“只要父母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是乔家的女儿,它就必须由我保管。”
“你保管?
你拿什么保管!”
程立雄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
“你一个女孩子家,能撑起这么大的摊子?
你看看现在药堂都成什么样了!”
“再说了,你妈那药录里记的都是些祖传秘方,金贵得很!
万一被你弄丢了。”
“或者让外人骗了去,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交给我,才是最稳妥的!”
他语气一转,又试图软化。
“我知道你心疼医药费,只要你把药录给我,我保证,你父母那边,我绝不会断了费用!”
“而且,我拿着药录,才能去跟那些大老板、大药厂谈合作,拉来投资,让回春堂重新振兴起来!”
“振兴?”
乔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大伯所谓的振兴,就是把祖传的方子卖给外人,换取你个人的利益吧?”
“至于药堂,恐怕早就被你掏空了!
医药费的事,不劳大伯费心,只要回春堂还在,我父母就不会有事。”
“你……你这是污蔑!”
程立雄被戳穿心思,老脸一红,随即勃然大怒。
“好你个乔心!
真是翅膀硬了,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让这个家好了!”
“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念叔侄情分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今天下午三点,回老宅!
开家族会议!
我请了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叔公伯伯过来。”
“咱们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好好把这‘规矩’二字,说道说道!”
“我倒要看看,离了我们程家,你和你那病秧子妹妹,怎么活下去!”
说完,他狠狠剜了乔心一眼,仿佛淬了毒,然后转身,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留下满室压抑和乔心眼中瞬间凝聚的寒冰。
家族会议……乔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沉静的决绝。
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药录。
程立雄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下午三点,程家老宅,那间终年不见阳光、充满了陈腐气息的正厅。
程立雄稳坐上首太师椅,旁边是三位白发苍苍、面容刻板的族老。
他的妻子,乔心的伯母,以及儿子程浩也赫然在列。
乔心则护着脸色苍白、浑身微颤的妹妹乔雨,站在厅堂中央,仿佛正接受着一场无声的审判。
“乔心,”程立雄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是装出来的沉痛和无奈。
“今天请各位叔公来,是想让大家评评理。
你也看到了,你父母重病在床,每日花费如流水。”
回春堂入不敷出,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既无经验,又无帮手,如何能守住这份家业?”
一位胡须花白的族老跟着点头。
“立雄说的是。
乔家虽人丁不旺,但程浩也是立本的亲侄儿,由他来接手药堂,合情合理。”
“也能让你这做妹妹的卸下重担。”
程浩在一旁得意地笑了笑,仿佛回春堂己是他的囊中之物。
伯母更是迫不及待地唱起了红脸,拉过乔雨的手,假惺惺地说道。
“乔心啊,你也要为你妹妹想想。
乔雨今年二十了,正是说亲的好年纪。”
“你大伯费尽心思,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
就是城东做药材生意的刘老板。”
“那可是咱们江城有名的大老板!
家里有钱得很!
虽然年纪嘛……是大了点,还带着个孩子。”
“可人家不嫌弃咱们乔雨,还愿意出三十万的彩礼!
你想想,有了这三十万,你父母的医药费解决了,药堂也能缓口气。”
“乔雨嫁过去就是少奶奶的命,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
“什么刘老板?!
三十万?!”
乔心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窜起,她猛地甩开伯母的手。
将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妹妹紧紧护在身后,厉声质问。
“伯母!
你说的是那个五十多岁,离过婚,名声败坏的刘金贵?!”
“放肆!
怎么跟你伯母说话呢!”
程立雄厉声呵斥,脸上却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得意。
“刘老板怎么了?
有钱!
对乔雨也是真心实意!
这门亲事,我这个做大伯的,替你父母答应了!”
“下月初八就订婚!
彩礼我也跟刘老板说好了,一分不能少!”
“不!
我不要!
姐!
我不要嫁给他!”
乔雨终于崩溃了,抱着乔心放声大哭。
“我听说他打老婆……我害怕……”“胡说八道!
谁在你面前嚼舌根?”
程立雄脸色一沉。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如今你父母不能做主,就由我这个大伯做主!
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身形健壮的远房堂侄便走了上来,面无表情地要去拉乔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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