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子时开始发疯的。
张霁明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凸起,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残影,像极了苏砚清旗袍上褪色的折枝莲纹。
后视镜里,石嘴垴的轮廓在电光中忽隐忽现,恍若巨兽伏在湖面啜饮。
"左转!
"苏砚清突然抓住他手腕。
银镯贴着他脉搏震动,某种古老的韵律穿透雨幕。
轮胎碾过青石板路的瞬间,街景在闪电中骤然扭曲——柏油路变作青条石码头,霓虹灯牌化作飘摇的纸灯笼,沥青缝隙里钻出成片民国年间的狗尾草。
刹车声惊飞檐角铜铃。
张霁明望着仪表盘上逆行的指针,黄铜怀表在他胸口发烫,表盖内侧的鎏金小字正在融化:"沅...君..."字迹化作金液渗入衬衫,在心口烙出灼痛。
雨帘外飘来梆子声。
穿蓑衣的更夫敲着浸水的竹梆,灯笼上"永昌号"三字被雨淋得发胀。
苏砚清推开车门的刹那,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潮气扑面而来,码头上穿阴丹士林布衫的旅人正往渡轮搬运樟木箱,箱角铁皮烙着"S.Y.T 1935"的印记。
"那是祖父的英文缩写。
"张霁明话音未落,惊雷劈开乌云。
闪电像把银梳子,将雨丝梳成新娘的盖头流苏。
渡轮二层舷窗突然亮起茜色烛光,穿嫁衣的身影正对镜描眉,金步摇坠着的珍珠与苏砚清昨夜修补的耳珰一般无二。
暗红液体顺着甲板缝隙漫到他们脚边。
苏砚清蹲下时,发簪挑起的不是血水,而是半凝固的胭脂膏子。
"七月半的嫁娘要渡阴阳河。
"她指尖的胭脂在雨中化开,竟在青石板上洇出北斗七星图,天枢星位置钉着根带锈的船钉。
渡轮汽笛突然嘶鸣。
现代与民国的光影在雨中撕扯,张霁明看见自己的影子分裂成两个——穿西装的祖父正在舷梯上回头,而苏砚清的倒影化作穿学生装的民国少女。
缠满水草的缆绳就在这时断裂,永昌号像只受伤的白鹤,斜斜扎进沸腾的湖水。
"蹲下!
"苏砚清扑倒他的瞬间,二十世纪的钢制船锚擦着发梢掠过,砸在柏油路上迸出火星。
等他们再抬头,湖面漂浮的己是永昌号的残骸,焦黑的桅杆上缠着新鲜的水草,仿佛这场海难同时发生在两个时空。
暴雨中浮起七盏河灯。
苏砚清涉水捞起一盏,灯罩上的并蒂莲被血渍染成赭色,烛台下压着片鱼鳞状青玉——正是双鱼佩缺失的最后一块。
当玉片嵌入玉佩缺口时,湖底突然传来编钟轰鸣,青铜鼎的轮廓在浊流中若隐若现。
"抓住我!
"张霁明的手环住苏砚清腰际,另一只手攥紧露出水面的鼎耳。
青铜器表面咒文在触碰瞬间活过来,蝌蚪状的铭文顺着手臂往心脏处游走。
鼎内沉积的淤泥里,躺着半截鎏金胭脂盒,盒底照片上的新郎眉眼与他镜中倒影重合。
漩涡在脚下张开巨口。
张霁明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苏砚清散开的发髻,银簪坠入深潭时扯出一道银河般的光带。
等他在救护车鸣笛声中苏醒,掌心紧握的竟是一支民国年间的珐琅发簪,簪头点翠蝴蝶的翅膀上,凝着未干的水珠与血迹。
急诊室的日光灯下,苏砚清正用棉签蘸取他伤口渗出的血。
"石嘴垴的水文图,"她在病历本背面快速勾勒,"与你掌心的纹路重合。
"那些蜿蜒的血线延伸向小指根部,正是青铜鼎上"荧惑守心"的星象排列。
窗外又下雨了。
雨滴在玻璃上爬行,组成"丙子年七月半"的篆体字。
张霁明忽然扯开衣领——心口的灼痕不知何时化作双鱼纹,而苏砚清锁骨的青痕正浮现北斗七星图。
当两人伤痕相贴时,病房的墙壁突然渗出朱砂,浮现出1935年婚礼现场的壁画:新郎手中却扇坠落的瞬间,新娘心口插着那支点翠蝴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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