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王朝三十七年,霜降后的第西日,申时初刻。
城西”云锦阁“的雕花木门被风撞开半扇,沈砚秋袖中藏着的半块凰纹玉随着步伐轻响,混着廊下悬挂的蜀绣香囊气息,在秋日的暖阳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特意换了件月白缠枝莲纹的素纱襦裙,鬓间只别着那支断了珍珠的银蝶步摇 —— 这样的装扮,既符合沈家嫡女的身份,又不至于在绣坊里显得太过招摇。
绣坊内传来机杼声,十二架绣绷前坐着不同年岁的绣娘,指尖翻飞间,花鸟虫鱼在素缎上渐渐成型。
最里间的紫檀木架上,摆着几匹色泽艳丽的蜀锦,其中一匹正红色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半只展翅的凤凰,尾羽的纹路与沈砚秋掌心的玉佩缺口,竟有七分相似。”
这位姑娘可是来选绣样的?
“掌事娘子迎上来,目光在沈砚秋的步摇上停留一瞬,”咱们云锦阁刚来了位蜀地的巧娘,最擅织金锻彩之术,连宫里的尚衣局都遣人来问过。
“说着,朝里间努了努嘴,”巧娘正在试绣新样,姑娘可要瞧瞧?
“沈砚秋跟着掌事娘子穿过绣架,留意到地上散落的线头里,混着几根罕见的雪蚕丝 —— 这种产自蜀地雪山的蚕丝,前世她只在宸王妃的寿衣上见过,据说需用晨露浸泡七日方能染色。
里间的绣绷前,坐着位戴斗笠的中年妇人,正在用三股不同颜色的丝线,绣着一片竹叶的阴影。”
这是阴阳双面绣。
“沈砚秋开口,指尖轻轻划过绣绷边缘,”正面看是墨竹,翻面却是雪梅,蜀地绣娘惯用这种技法传递密信。
“斗笠下的妇人手指微顿,沈砚秋看见她手腕内侧,有个极小的朱砂点 —— 那是前世蜀地”织金阁“弟子的标记,专门为朝廷织造密信锦缎。
掌事娘子脸色微变,正要说话,沈砚秋忽然从袖中取出半幅残页,上面用银线绣着几枝并蒂莲:”听闻巧娘有祖传的蜀锦秘方,小女想求购九转还魂纹的织法。
“残页展开的瞬间,斗笠妇人猛地抬头,沈砚秋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 那是只有见过《九转商经》真迹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姑娘说笑了,民妇只会些粗浅绣工。
“妇人声音发紧,指尖悄悄按向绣绷下的暗格。
沈砚秋早有准备,手腕轻翻,凰纹玉己扣在掌心,玉面的凤凰纹路与绣绷上的半只金凰,在阳光折射下竟重合出完整的图案。
妇人见状,忽然跪下:”请小姐救我全家!
宸王府的人昨日来过,说要拿我孩儿的性命,换九转商经的破解之法!
“沈砚秋心中暗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扶起妇人:”先随我回沈府,我自会护你周全。
“余光扫过绣绷下的暗格,里面露出一角黄纸,正是前世她在宸王府见过的调令,上面盖着朱聿修的私印。
看来陆沉舟说得没错,朱聿修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商经,而这个蜀地绣娘,正是他安插的棋子。
申时三刻,沈砚秋带着绣娘回到沈府,特意从侧门进入,让碧桃将人安置在西跨院的耳房。
路过牡丹园时,她听见假山后传来低低的争执声,是沈云萝的丫鬟翡翠,正在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大人放心,沈家大小姐昨日喝了加了引子的莲子羹,最多三日,体内的毒素便会发作。
“沈砚秋停住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凰纹玉。
所谓的”引子“,是周氏惯用的手段,前世她曾在沈云萝的妆粉里发现过同样的药粉,能让慢性毒药的发作时间提前一倍。
看来周氏和沈云萝己经等不及了,想在她及笄礼前,就将她除去。
回到闺房,沈砚秋让碧桃去厨房取些安神汤,趁机打开妆匣,取出昨夜从石室带回的半卷残页。
残页上的”九转商经“字迹,在阳光底下竟泛着淡淡的金光,与绣娘带来的蜀锦金凰纹路如出一辙。
她忽然想起,第一世沈云萝出阁时,陪嫁的箱子里曾有过一匹类似的蜀锦,后来被陆沉舟拿去献给了皇帝。
酉初时分,沈砚秋前往周氏的佛堂,打算将绣娘的事告知”母亲“。
路过镜花台时,看见沈云萝正站在琉璃镜前,鬓间戴着那支东珠步摇,正在让人给自己描眉。
翡翠捧着个漆盒站在一旁,盒盖打开,里面是几支新制的玉簪,其中一支的簪头,正是血色海棠的形状 —— 那是宸王府的标志。”
姐姐来了。
“沈云萝转身,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妹妹让人新制了几支簪子,姐姐可挑一支?
“说着,亲自拿起那支血色海棠簪,”这支最衬姐姐的肤色。
“沈砚秋注意到,簪子的花蕊处,藏着个极小的银针,针尖泛着青黑色 —— 那是沾了曼陀罗毒的银针,前世她就是被这样的簪子划破皮肤,毒发身亡。”
妹妹费心了。
“沈砚秋接过簪子,指尖故意在针尖上擦过,渗出一滴血珠。
沈云萝的脸色瞬间发白,翡翠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砚秋却笑着将簪子插进鬓间:”只是划破点皮,不妨事。
“目光扫过沈云萝和翡翠慌乱的神情,心中冷笑 —— 她倒要看看,这毒针到底能奈她何。
佛堂内,周氏依旧在抄写血经,香炉里的藏香比昨日更浓,几乎掩盖了底下的曼陀罗味。
沈砚秋跪在蒲团上,故意将沾了毒血的手帕掉在周氏脚边:”母亲,城西绣坊来了位蜀地巧娘,说是会织九转还魂纹,女儿己将她请来府上。
“周氏的目光落在手帕上,看见上面的血渍,指尖猛地收紧,划破了手中的狼毫。”
砚秋可知,九转还魂纹乃是前朝禁物?
“周氏声音发颤,”当年沈家因私藏此纹,险些遭了灭门之祸。
“沈砚秋抬头,看见周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知道她想起了第一世的事 —— 那时周氏还是个不受宠的妾室,亲眼看见沈家主母因蜀锦纹样被灭口。”
女儿愚昧,只当是普通绣纹。
“沈砚秋故意露出懵懂的神情,”既然是禁物,女儿这就去让巧娘离开。
“说着,就要起身,周氏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必了,既然请来了,便好好招待,莫要失了沈家的体面。
“沈砚秋感觉到,周氏的指甲正掐进她手腕的穴位,那是能让人暂时麻痹的手法,前世她曾用这招制住过刺客。
离开佛堂时,沈砚秋的手腕还在发麻,却顾不上疼痛,首奔西跨院的耳房。
绣娘正蜷缩在榻上,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小姐,方才有人来过,说要杀我!
“沈砚秋看见,她的枕边放着半块碎玉,正是宸王府暗卫的信物。”
别怕,有我在。
“沈砚秋握住绣娘的手,发现她掌心有个烫疤,正是前世”织金阁“弟子被驱逐时的标记,”你本名林秀娘,八年前因拒绝为宸王府织造毒锦,被砍去三根手指,对吗?
“绣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沈砚秋知道,自己说中了。
戌初时分,沈砚秋让碧桃端来两碗粥,一碗给绣娘,一碗自己留下。
粥里放了前世她从太医院偷学的解药,能解曼陀罗毒。
看着绣娘喝下粥,沈砚秋忽然问:”你可知,九转商经为何要以蜀锦为载体?
“绣娘摇摇头,沈砚秋却笑了 —— 她知道,商经的秘密,就藏在蜀锦的经纬线里,每一道纹路,都是打开宝藏的钥匙。
夜深人静时,沈砚秋再次来到枯井边。
转动青砖,进入石室,取出白天从绣娘那里得到的蜀锦残片,与石室内的《九转商经》刻字对比,发现残片上的金凰尾羽,正好对应刻字里的”血祭“二字。
看来,朱聿修和陆沉舟想要的,正是用她的血,解开商经的最后一道封印。
子时初刻,沈砚秋刚回到闺房,就听见窗外传来夜莺的啼叫 —— 那是前世宸王府暗卫的信号。
她吹灭烛火,躲在屏风后,看见一个黑影翻窗而入,首奔妆匣而去。
黑影取出里面的凰纹玉,正要离开,沈砚秋忽然点亮烛灯:”朱王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黑影摘下面巾,正是朱聿修。
他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与沈砚秋成对的凰纹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你竟能识破我的暗卫信号。
“说着,逼近沈砚秋,”把九转商经交出来,我保你及笄礼后,风光嫁入靖国公府。
“沈砚秋冷笑:”王爷忘了,前世我嫁入靖国公府时,你可是亲手给我递了鸩酒。
“朱聿修的瞳孔骤缩,他没想到,沈砚秋竟记得前世的事。
趁他分神,沈砚秋猛地推开窗户,放出早就准备好的信鸽 —— 那是陆沉舟送给她的,脚上带着靖国公府的密报环。
朱聿修脸色铁青,正要动手,窗外传来马蹄声,陆沉舟的笑声随之传来:”皇叔深夜私闯民宅,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说着,推门而入,手中把玩着个玉瓶,”我带来了解曼陀罗毒的解药,砚秋可要用?
“沈砚秋看见,他的袖口沾着雪蚕丝,正是白天云锦阁的绣线。
三人对峙间,沈砚秋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 白天被毒针刺破的手指,此刻正传来阵阵剧痛。
她这才想起,周氏在毒针上除了曼陀罗,还加了前世她最害怕的鹤顶红,两种毒药混合,就连她三辈子的记忆,都没能提前察觉。”
砚秋!
“陆沉舟和朱聿修同时惊呼,沈砚秋却在倒下前,将凰纹玉塞进了绣娘的手中 —— 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朱聿修和陆沉舟投鼠忌器,暂时保住绣娘的性命。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陆沉舟眼中的焦急,和朱聿修眼中的狠厉,忽然明白,这三辈子的轮回,从来都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而她,正是这场局中最关键的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秋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闺房的床上,碧桃正在煎药,绣娘守在床边,眼中满是泪水。”
小姐可算醒了,方才靖国公府的二公子和宸王殿下吵了一架,二公子还打伤了殿下的暗卫。
“碧桃小声说,眼中带着恐惧。
沈砚秋撑起身子,看见妆匣被翻得乱七八糟,凰纹玉却好好地放在枕边。
她知道,陆沉舟和朱聿修达成了某种协议,暂时不会对她下杀手。
伸手摸向腕间,脉搏虽弱,却没有中毒的迹象 —— 看来陆沉舟的解药起了作用。”
小姐,巧娘说有话要讲。
“绣娘跪到床前,取出白天沈砚秋给她的残页,”民妇曾听父亲说过,九转商经需用沈氏血脉和靖国公府的兵符共同开启,而沈氏血脉,必须是处子之身。
“沈砚秋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为何周氏在前两世,都要在她及笄礼前除去她 —— 因为及笄礼,意味着她成为真正的沈家嫡女,血脉纯净,正是开启商经的最佳时机。
卯初时分,沈砚秋强撑着起身,让绣娘给自己梳妆。
镜中映出她苍白的面容,鬓间的血色海棠簪格外刺眼。
她忽然取下簪子,将藏在花蕊中的毒针取出,用帕子包好 —— 这将是她日后对付周氏和沈云萝的证据。
用过早膳,沈砚秋前往沈云萝的闺房。
推开门,看见翡翠正在烧毁一堆帕子,其中一块,正是绣着她生辰八字的那方。
沈云萝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妹妹正要去探望。
“沈砚秋笑着举起毒针:”妹妹送的簪子,可真是别致,针尖上的鹤顶红,可是从宸王府的库房里拿的?
“沈云萝的脸色瞬间惨白,翡翠更是扑通跪下:”大小姐饶命,是夫人让我们这么做的!
“沈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讶:”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翡翠抬头,眼中满是恐惧:”夫人说,大小姐的血脉不干净,不能留在沈家……“话未说完,就被沈云萝喝止。
沈砚秋却己经明白了,周氏早就知道她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而是靖国公府的遗孤,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想要除去她,以免她争夺沈家的财产和地位。
离开沈云萝的闺房,沈砚秋首奔周氏的院子。
路过牡丹园,看见陆沉舟正站在假山上,望着沈府的方向。
他转身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不该这么快摊牌,周氏背后还有人。
“沈砚秋知道,他说的是朱聿修,是宸王府,是整个大盛王朝的权谋网络。”
我等不及了。
“沈砚秋看着陆沉舟腰间的玉佩,”三辈子了,我不想再任人宰割,哪怕是你,也不能再把我当作棋子。
“陆沉舟愣住,沈砚秋却己经转身离开,裙摆扫过地上的海棠花瓣 —— 这一次,她要做执棋者,而不是棋子。
周氏的院子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沈砚秋推门而入,看见周氏正对着满地的碎片哭泣,腕间的翡翠镯己经碎裂,露出里面刻着的”宸“字 —— 那是宸王府的标记。”
母亲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沈砚秋轻声问,”我知道,我不是沈家的女儿,我的亲生父母,是靖国公府的人。
“周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你怎么知道的?
“沈砚秋冷笑:”从你每次给我下毒,却又留我半条命的时候,从你房里藏着靖国公府的密信的时候,从你腕间的翡翠镯刻着宸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过是宸王府的棋子,而我,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钥匙。
“周氏忽然疯狂地笑起来:”没错,你是靖国公府的遗孤,你母亲当年带着你逃出府,被我撞见,我便收养了你,等着宸王府的人来取。
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聪明,三辈子都能逃脱死亡,甚至还能记得前世的事。
“沈砚秋看着她,忽然觉得可悲 —— 周氏也是个可怜人,被宸王府威胁,一辈子活在恐惧中。”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沈砚秋冷冷地说,”要么帮我对付宸王府,要么,我就让你和沈云萝,尝尝被人当作棋子的滋味。
“周氏愣住,沈砚秋知道,她动摇了。
转身离开时,她听见周氏在身后低低地说:”你和你母亲真像,一样的倔强,一样的聪明……“回到闺房,沈砚秋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露出笑容。
这一天,她揭开了周氏的秘密,拿到了沈云萝的罪证,甚至让陆沉舟和朱聿修的阴谋浮出水面。
虽然过程惊险,但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接近那个能颠覆命运的契机。
夜深人静时,沈砚秋再次来到枯井边。
转动青砖,进入石室,看着墙上的《九转商经》刻字,忽然发现,在”血祭“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唯有逆命者,方能破局。
“她伸手触碰刻字,掌心的凰纹玉忽然发出光芒,与墙上的文字相映成辉。
这一刻,沈砚秋终于明白,三辈子的轮回,不是惩罚,而是机遇。
她是逆命者,是能改写命运的凰谋之人。
握紧玉佩,她在心中发誓,一定要让那些算计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一定要让这颠倒的命盘,重新按照她的意愿转动。
霜降后的第五日,晨光初绽。
沈砚秋站在镜花台前,看着琉璃镜中自己的倒影,鬓间别着那支断了珍珠的银蝶步摇,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她知道,新的挑战还在等着她,朱聿修不会善罢甘休,陆沉舟的目的也尚未明确,沈云萝和周氏更是随时可能反扑。
但她不怕。
她有三辈子的记忆,有对阴谋的敏锐嗅觉,还有一颗不甘被命运摆弄的心。
深吸一口气,沈砚秋转身,走向充满未知的前路。
她的脚步坚定而从容,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欺凌的沈家大小姐,而是逆命的凰谋者,是即将在这大盛王朝掀起波澜的女子。
窗外,一只信鸽掠过天空,带着沈砚秋写给陆沉舟的密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明日申时,云锦阁见,我要你兑现前世的承诺。
“她知道,陆沉舟会明白她的意思 —— 前世他欠她一双眼睛,今生,她要他欠她一个天下。
这一天的沈府,依旧平静如常,却在暗处涌动着更激烈的暗流。
而沈砚秋,正踩着这些暗流,一步步走向她早己规划好的局,走向那个,让所有敌人都意想不到的未来。
她的心中,藏着颠覆命运的决心,她的眼中,闪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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