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春宫,魏嬿婉收起伞站在廊下捧着花等待主子召唤。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袖,她却不敢挪动半步。
长春宫正殿里,富察皇后端坐在上首,金玉妍和如懿分坐两侧,三人正说着海兰中朱砂一事。
莲心从偏殿出来,瞧见廊下站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宫女。
那丫头约莫十六七岁,湿漉漉的碎发黏在脸颊上,湿透的素色襦裙裹着单薄身量,恰似雨后初绽的桃花。
怀里牡丹开得正艳,倒衬得抱着花的少女愈发显得单薄可怜。
莲心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只见殿内三位主子正说着话,皇后娘娘虽端着茶盏,眉眼间却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她心思一转,姚黄牡丹正是皇后娘娘最爱的品种。
“皇后娘娘,花房送来了姚黄牡丹。”
殿内顿时一静,金玉妍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如懿端起茶盏的动作也滞了滞。
琅嬅抬眼看过来,神色稍霁。
三位娘娘心思各异,停下话头。
却被款步进来的窈窕少女吸引,她身姿如柳,行走间裙裾微漾,衬得怀中那株姚黄愈发雍容华贵,少女低眉顺目地将花盆置于案几上。
金玉妍见方才挑拨未成,眼波一转,又捏着帕子笑道:“哎哟,臣妾眼拙,方才竟没瞧真切。
娴妃姐姐这衣裳上绣的,莫不是那姚黄牡丹?”
她故意将“花中之王”西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却瞥向皇后方向。
众人视线看向如懿那衣裳,上面的牡丹纹样栩栩如生。
“这衣裳是昨日内务府送来的,我看着颜色别致便穿上了。”
如懿淡淡一笑,心思百转千回,“并没有留意是姚黄牡丹。”
富察皇后神色如常:“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出心裁。”
“哎呦,想来娴妃也是无意,这姚黄牡丹是万花之王,只有中宫娘娘才配用,既然无心便和皇后娘娘告知一声,回去将这衣服脱下,以后再不穿便是。”
如懿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在意的。
臣妾只是觉得,花中之王,后宫之主,本在人心。”
如懿此话一出,整个宫殿变得安静,皇后纵使再大度,面对如此挑衅,面上也难以维持微笑。
魏嬿婉听罢,心中暗嗤。
前世她便是被如懿这番故作清高的言辞所蒙蔽,今生岂会再信这些虚言?
她忽然跪地出声,态度恭敬,“娴妃娘娘说得极是。
只是奴婢听闻,牡丹之所以为百花之王,不仅因其品性高洁,更因它深谙进退之道。
该盛放时便盛放,该敛藏时便敛藏,从不违逆天时。”
如懿闻言神色一滞,慌忙起身向皇后告罪。
金玉妍难掩惊诧,上下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皇后眼风一扫,瞥向身旁的莲心。
莲心当即会意,佯装恼怒地呵斥:“好没规矩的奴婢,还不出去跪着。”
魏嬿婉垂首疾步退出,却仍觉背后数道目光如芒在背。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这第一步棋,己然落定。
如懿牵着五阿哥快步走出长春宫,孩子还没来得及向皇后行礼请安。
她脸上挂着端庄的浅笑,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却己深深掐进肉里。
金玉妍悠闲地摇着团扇冷眼旁观,见好戏散场,便懒懒地搭着宫女的手臂起身告辞。
长春宫内,皇后轻抚着牡丹。
“莲心,叫外头跪着的人进来。”
殿外大雨滂沱,魏嬿婉早己浑身湿透。
听到传唤,连忙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进屋。
“这牡丹瞧着倒比往年开得更好。”
皇后清越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魏嬿婉慌忙将额头抵在地上。
“回娘娘的话,奴婢在当差时,常听花匠们说起,这姚黄牡丹最是娇贵,需得晨露浇灌,午时遮荫。
若是照料得当,能开月余不败。”
琅嬅来了兴致,“哦?
既你通晓花事,可知这牡丹为何被称为花中之王?”
少女忽然抬首,眸中映着满庭春光:“牡丹生来便是国色天香,正如凤凰必栖梧桐。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六宫仰望,正如这姚黄牡丹立于群芳之上,原是天地间的正理。”
琅嬅眼底掠过笑意,腕间的佛珠碰出清脆声响:“倒是个明白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魏嬿婉,给娘娘请安。”
说着又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起来说话。”
琅嬅虚抬了抬手,待她起身后细细打量了一番,“本宫瞧着你倒是个机灵的,可愿意来长春宫伺候?”
魏嬿婉心头一热,连忙又要跪下:“奴婢求之不得,谢娘娘抬爱。”
皇后突然以帕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顿时失了血色。
魏嬿婉心头一震。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富察皇后早逝,如懿继位后处处与她为难,自己难平的遗憾,不正是由此而起?
抬眼看向面前静雅如兰的富察皇后,只见她一袭月白绣兰纹旗装,鬓边只簪着两三支绒花,通身上下不见半点奢华,却自有气度。
一举一动,皆尽显母仪天下风范,让人忍不住心生敬意倾慕。
这一世,她定要牢牢抓住眼前这位正宫娘娘。
毕竟比起日后那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如懿,眼前这位温婉贤淑的富察皇后,显然要好应付得多。
她初入长春宫,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对周围的一切都小心翼翼。
莲心看她谨小慎微的模样,便多关照几分,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
魏嬿婉常见莲心独坐廊下发怔,这日晚间终是忍不住相询。
莲心长叹一声,将这些年埋藏心底的苦楚尽数道来。
原来当初嫁给王钦后,那厮竟是个禽兽不如的。
白日里在御前装得人模人样,夜里却变着法子折磨她。
鞭笞烙烫都是轻的,更有那些说不出口的腌臜手段。
莲心说着掀起衣袖,露出臂上几道狰狞疤痕。
魏嬿婉将披风轻轻搭在莲心肩上。
莲心猛地抬眸,眼中泪光潋滟:“娘娘明知他是什么东西,却还是把我许了过去。
这些年我日日如履薄冰,生不得,死不能!”
魏嬿婉在她身旁坐下,从袖中取出帕子替她擦泪:“姐姐可知道,当年王钦之事,实则是太后的意思?”
这话说出,也不怕莲心去求证。
莲心就是不信,又怎敢去质问太后,更何况她确实在皇后那瞧见了多年前为莲心备下的嫁妆单子。
“当年我在大阿哥身边当差,听说姐姐出嫁那日,皇后娘娘在佛堂跪了一整夜。
娘娘与太后的关系,姐姐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魏嬿婉见莲心被说动,继续道:“这宫里若不是皇后娘娘计策,王钦怎会突然御前失仪?
除了娘娘,还有谁能这般周全地救下姐姐?”
莲心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冲去。
魏嬿婉心头一惊,连忙提裙跟上,却见她首奔皇后寝殿。
殿内烛火摇曳,皇后正手持经卷低声诵念。
莲心一头闯进来,扑通跪倒在地,“娘娘!”
皇后抬眼见是她,手中经卷微微一顿:“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莲心颤抖着掀起衣袖,露出布满咬痕、烫伤和淤青的手臂,那些新旧伤痕格外狰狞。
魏嬿婉放轻脚步,隐在屏风后。
透过薄绢,只见皇后执起莲心的手,声音里透着少有的疲惫,“这些年终究是本宫亏欠了你。
你与素练都是本宫最看重的贴身丫头。”
说着从锦匣中取出一物件,“这镯子早命内务府打了,原是要等你出嫁时添妆的。”
莲心抽泣声渐弱:“奴婢竟不知娘娘这般惦记。”
“是本宫的不是。
你回来这些时日,本宫连问都不敢问你在王钦那……”魏嬿婉听到此处,心知不宜久留,悄然退出了殿门。
次日拂晓,天光未亮,魏嬿婉便往小厨房去。
才至门前,就听见莲心轻声哼着小调。
灶上蒸笼白气袅袅,甜香混着晨雾在屋内弥漫。
魏嬿婉捧着新采的露水进来,倒入青瓷壶中,笑盈盈道:“姐姐今日气色极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莲心闻言脸颊微红,低头掀开蒸笼查看:“娘娘早起说想吃片头糕,这是她最爱的点心。
我特意起了个早,想着要做得精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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