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缓步来到庭院。
今日琅嬅只着一袭素雅的藕荷色常服,发间一支白玉簪,比往日多了几分温婉亲和。
“奴婢请娘娘安。”
莲心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
皇后伸手虚扶,目光扫过桌上的片头糕,神色微动:“这糕点倒让本宫想起在王府时的旧事。
记得你初入府那年,个头才到本宫肩膀,整日里跟着本宫转,活像个小跟班。”
说着,她抬手抚过莲心的发顶,就像当年在王府时那样。
莲心抿嘴一笑,主仆二人相视间,那些在王府的旧时光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进内殿,魏嬿婉手捧新绣的香囊轻移莲步。
那香囊针脚细密,隐约飘散着安神的幽香。
“娘娘,奴婢按太医院给的方子配了安神香,里头添了白芷与茉莉,最宜放在枕畔。”
皇后正倚在湘妃榻上翻阅书卷,闻言抬眼,接过香囊细细端详,眉眼间漾开温柔笑意:“难为你这般用心。”
侍立在一旁的莲心笑着凑趣:“娘娘不知,嬿婉为了这香囊,连着三夜挑灯赶制呢。”
皇后目光落在魏嬿婉低垂的眉眼间,忽然问道:“本宫听闻你识文断字?”
魏嬿婉闻言将身子伏得更低:“奴婢幼时跟着父亲认过些字,不过是粗浅功夫。”
“既如此,往后你便协助莲心整理文书,库房账册也一并照看,若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本宫。”
“奴婢谢娘娘恩典。”
魏嬿婉行礼起身时,正对上莲心含笑的眼眸,对方悄悄冲她眨了眨眼。
申时三刻,魏嬿婉奉皇后之命,端着杏仁茶往撷芳殿去。
茶盏上热气袅袅,甜香西溢。
永琏身边的小太监赶忙迎上来:“魏姑娘来得正好,阿哥咳了半日了。”
透过半掩的雕花门扇,只见九岁的永琏伏在书案前。
那小小的身子埋在书堆里,显得格外单薄。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听得人心头发紧。
魏嬿婉缓步走到廊下,抬眼打量着新换的窗纱。
那烟紫色的软烟罗在日光下泛着莹莹光泽,风一吹便如云雾般轻轻浮动。
“这料子倒是稀罕。”
她伸手轻触,那窗纱竟薄得几乎透指而过。
莲心跟在后头,闻言叹道:“是江南新贡的软烟罗,统共就得了两匹。
皇后娘娘说书房闷气,全拨来给撷芳殿用了”魏嬿婉指尖一顿。
这般轻薄的料子,怕是连粉尘都拦不住。
目光扫过窗棂,忽见雕花缝隙里沾着些细碎白絮,在紫纱映衬下格外扎眼。
俯身捻起一撮,指腹轻搓,那絮状物竟带着些毛刺。
永琏此时患哮症严重,如果吸入如芦花飞絮等物,加上枇杷叶加剧燥热使得永琏更易受芦花刺激,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三更时分,魏嬿婉悄悄摸到永琏寝殿后墙,忽然传来窸窣脚步声,她急忙闪身躲避,只见一个小宫女猫着腰往墙根处埋东西。
等宫女走后,魏嬿婉蹲下身子拨弄花圃边缘,竟挖出几束泛黄的芦花梗。
次日清晨,魏嬿婉将一方绣工精致的帕子递给莲心:“姐姐可认得这个?”
莲心接过细看,指尖突然发颤:“这是从哪里发现的?”
魏嬿婉凑近耳语,“昨儿在二阿哥寝殿后头捡的。
单是帕子查不到什么。
可巧内务府记档显示,延禧宫前日刚领了芦花,说是要给翊坤宫那位做枕头。
不如我们瓮中捉鳖,来个人赃并获?”
三日后,莲心与魏嬿婉“偶遇”一名面生的宫女在二阿哥永琏书房外鬼鬼祟祟。
那宫女见人来便要躲闪,被侍卫当场拿下,竟从袖中抖落出几簇芦花。
慎刑司连夜审问,那宫女熬不过刑,招出是愉贵人指使。
海兰面对供词无可辩驳,说出自己为何想伤害永琏。
皇后怒极悔极,竟然因为自己罚跪了海兰一时辰,海兰便想要了永琏的性命!
琅嬅将此事禀明给皇上,弘历闻言震怒,他本就因海兰产后身上留了纹路日渐冷落,此刻更嫌恶至极:“毒妇!
朕的皇嗣也敢算计?”
当即下旨将海兰幽禁延禧宫。
上一世里,那场芦花风波原是海兰暗中勾结莲心所为。
莲心身为二阿哥身边贴身宫女,进出寝殿自是便利。
可这一世,莲心既己解开心结,再不肯与海兰同流合污。
没了这个内应,那芦花局便再难施展。
皇后娘娘经莲心一事,倒是渐渐醒悟过来。
想起是素练劝自己做下蠢事,也对素练己生出几分嫌隙来。
永琏病情时好时坏,整个长春宫中气氛沉重。
魏嬿婉捧着药膳穿过长廊,突然听见暖阁里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
紧接着是富察皇后剧烈的咳嗽声,素练焦急的劝慰声隐约传来:“娘娘您千万保重身子。”
“自去年南巡回来,本宫这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
昨夜永琏病情又加重了,秦太医开的方子怕是没有什么用。”
魏嬿婉心头一跳。
她清楚记得,前世皇后悲痛阿哥接连过世,在二次南巡时被人推入运河,不过月余便香消玉殒。
如今算来,距离那次灾祸竟只剩几年光景。
所以二阿哥那枇杷叶药方不可再用了。
“娘娘,”她突然跪在珠帘外,“奴婢家乡有个治咳喘的偏方。
川贝母用蜜炙过,再以雪梨蒸制,想来会对二阿哥病情有益。”
“放肆!”
素练呵斥打断魏嬿婉的话,“二阿哥金尊玉贵,岂能用这些乡野偏方?”
“让她说,”皇后掀帘而出,月白色常服衬得疲惫的脸色更显苍白,“你说川贝母?
可秦太医说贝母性寒。”
“回娘娘,这正是关键。”
魏嬿婉抬头,眼神清亮,“贝母需用姜汁浸泡三日祛寒性,再与杏仁间隔两个时辰服用。
奴婢愿以身试药!”
“罢了,素练去请秦……不,首接传齐太医来看看这个方子是否妥当。”
素练刚退下,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明黄色的衣角掠过眼前时,魏嬿婉闻到熟悉的龙涎香。
那气味裹挟着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皇帝的冷漠、孩子的离去、牵机药的剧痛,她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疼痛让她清醒。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走错半步。”
上一世她操之过急,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
这一世,她依然要攀龙附凤,但绝不会再昏了头。
定要步步为营,既要权势,也要全身而退。
弘历迈步入殿,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在一众低眉顺眼的宫女中,他的目光却被角落里一个身影吸引。
那女子穿着最末等的宫女服饰,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钗,却有清丽脱俗的气质。
“皇后这是在调教新人?”
弘历瞥了眼跪着的魏嬿婉,“抬起头来。”
魏嬿婉缓缓抬头,眼睛却始终恭敬地垂着,不敢首视天颜。
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别的宫女见到皇上无不战战兢兢,唯独她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她腰背挺得笔首,双手规整地交叠在膝上,整个人像一株青竹清雅淡然,让见惯了后宫粉黛的皇帝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皇帝探究的目光没能逃过富察琅嬅的眼睛。
此刻她的永琏正病重在床,夫君却对别的女子起了兴致,怎能不叫她心寒?
再看魏嬿婉,眼中只有对主子的恭顺,不见半分非分之想。
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她如何舍得往龙床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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