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芯在凌晨三点爆起火星,我盯着搪瓷盘里的脐带血标本,玻璃管上的标签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皱,“07号林小霜 1963.7.15”的字样旁画着红叉,旁边标注“魂魄适配度70%”。
这是从父亲值班室的樟木箱底层找到的,箱底还压着张泛黄的B超单,显示母亲怀的是双胞胎,却只记录了我一个人的出生日期。
“小羽姐,王师傅在后院烧纸。”
小陈搓着胳膊进来,他今晚没带烟屁股,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逆三针”手势——那是父亲教我的特殊缝合手法,他从未学过。
我注意到他后颈的皮肤下,有条细如发丝的银线在游走,和李芳手腕的“七”字胎记位置完全相同。
后院的槐树在风中摇晃,王师傅的旱烟杆明灭如鬼火。
他面前的火盆里,1958年的火化账册正在燃烧,纸灰飘起时显现出“双生血祭需断脐血”的字样。
“1958年我们烧的不是尸体,”他用鞋跟碾灭火苗,“是七个装着魂魄的银锁,张主任说这样能让长生烛永远不熄。”
我摸着口袋里的银锁,锁面“07”号在火光中时隐时现。
王师傅突然抓住我手腕,他的中山装袖口褪下,露出整条胳膊的齿轮状疤痕:“看见没?
这是1958年烧锁时溅的钢水,张主任他们早把自己炼成了半人半钟的怪物。”
停尸房方向传来铁门撞击声,李芳的推床正在走廊中央打转,床头卡着张新掉出的账册页,上面用红笔写着“4月17日子时,07号容器将完全觉醒”。
她的眼睛虽然闭合,嘴角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像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去地下二层!”
陆鸣谦的声音从锅炉房传来,她的列宁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怀表,表针终于开始走动,“1958年我妈在齿轮上刻了字,只有双生女的血能显形。”
锅炉房的蒸汽管道发出“咣当”巨响,第七个弯头处的铁锈正在剥落,露出底下的七瓣梅花刻痕。
地下二层的煤油灯不知何时全亮了,墙面上的木柜敞开着,每个抽屉里的账册都在自动翻页。
我看见1945年的记录:“初代07号容器林氏,以双生女血祭时间钟,齿轮倒转一刻,魂魄可暂存人间。”
旁边配着幅壁画,七个穿长衫的人围着石棺,棺中躺着的女婴手腕上,正是我现在戴着的银锁。
“看这里!”
小陈指着最新的账册,1985年4月16日的记录旁贴着张即时显影照片,画面里的我正在给李芳化妆,而镜子里映出的,是另一个戴“07”号锁的自己,右眼角的泪痣正在滴血。
照片下方的字迹还在渗出墨水:“08号开始出现07号特征,建议提前抽取脐带血。”
张主任的脚步声从铁门外传来,混着焚烧炉的轰鸣。
他手里拎着个铁皮盒,打开后露出七支玻璃试管,每支都标着不同年代的编号,最新那支写着“林小羽 1985”,试管底部沉着半凝固的黑色液体——那是属于07号容器的血。
“1963年你父亲偷走了07号的脐带血,”他用镊子夹起试管,液体在灯光下泛着银鳞般的光,“现在李芳的身体在排斥魂魄,只有你的血能让07号真正归位。”
他指向李芳的推床,她的手腕突然浮现出和我相同的银锁阴影,“别忘了,你的身体里流着妹妹的血。”
陆鸣谦突然撞开铁柜,露出后面的石墙,上面刻着和焚烧炉相同的齿轮图案,七个凹槽里嵌着历代银锁,唯独“07”和“08”号位置空着。
“把你的锁放进去!”
她的怀表发出蜂鸣,表内照片变成1963年的产房,母亲躺在床上,护士抱着两个女婴,其中一个的襁褓角绣着“07”。
我刚把银锁按进凹槽,整个地下二层开始震动。
机械挂钟的指针倒转,账册的纸页纷纷飘起,李芳的推床自动滑入房间,她的眼睛再次睁开,瞳孔里倒映着齿轮的转动轨迹。
小陈突然按住我肩膀,他的手指变得冰凉,带着不属于活人的温度:“姐姐,该把身体还给我了。”
他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那是西年前父亲失踪当晚,我在停尸房听见的、带着铁锈味的嗓音。
更恐怖的是,他的面容正在变化,右眼角慢慢浮现出和李芳相同的泪痣,而我的银锁,此刻完全变成了“07”号,锁扣处的蓝布突然断裂,露出底下的齿轮状纹路。
“双生仪式需要容器主动接纳。”
张主任把试管里的黑血注入石墙凹槽,齿轮开始发出“咔嗒”声响,“1963年你父亲用自己的骨灰换你活了二十二年,现在该你用魂魄换妹妹活了——”他指向石棺,里面慢慢浮现出我的倒影,胸前戴着“08”号锁,而李芳的倒影,正戴着属于我的“07”号。
陆鸣谦的怀表在这时炸开,表盖内侧的照片终于清晰——1958年7月15日,父亲抱着刚出生的我,另一只手握着07号锁,而母亲的手,正放在焚烧炉的门把手上,炉内火光中,隐约可见另一个女婴的轮廓。
“她没有死!”
陆鸣谦抓起石棺旁的骨灰罐,“你妹妹的魂魄一首封在锁里,现在李芳的身体就是钥匙!”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芳突然坐起,双手掐住我的脖子,指尖传来的温度像刚从炉子里取出,而她的嘴角,扯出了和遗像相同的、不属于人类的弧度。
小陈的身体在这时彻底冰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露出惊恐的表情:“小羽姐,我的手指……在变成齿轮!”
我看见他的指尖确实浮现出金属齿纹,和地下二层的齿轮一模一样,而他后颈的银线,此刻己经组成了完整的七瓣梅花图案。
焚烧炉的轰鸣突然停止,整个殡仪馆陷入死寂。
我听见值班室方向传来海鸥收音机的杂音,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来:“小羽……锅炉房第三根蒸汽管道……有你母亲的工牌……”王师傅突然冲进地下二层,他的搪瓷缸摔在地上,茶渍在地面汇成个箭头,指向石墙最深处的暗门。
暗门上刻着和银锁相同的骷髅头图案,我摸出父亲的铜钥匙,锁孔朝西转三圈的瞬间,门后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1963年那个未被记录的夜晚,妹妹出生时本该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李芳的手突然松开,她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手腕的“七”字胎记消失了,右眼角的泪痣也恢复成正常妆容。
张主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他看着石墙暗门打开的方向,声音发抖:“不可能……1963年我们明明烧了她的脐带血……”我走进暗门,煤油灯照亮的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石台上放着个铁皮盒,里面整齐码着父亲的工牌、母亲的分娩记录,还有枚没有编号的素银锁,锁面上刻着行小字:“双生血祭破局者,时间钟将永远停在1985年4月17日”。
身后传来小陈的惊叫,我转身看见他盯着石墙壁画,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幅新画:我和小陈站在焚烧炉前,各自握着半把铜钥匙,而在我们中间,是个戴“00”号锁的男人——他的面貌和父亲、张主任都有几分相似,手里捧着的,正是那个刻着我名字的骨灰罐。
王师傅捡起地上的素银锁,突然发现锁孔里卡着片银杏叶,和父亲手记里的那片来自同一棵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1945年初代容器就留下了破局法,原来双生女根本不需要献祭,只要同时握住属于自己的锁……”焚烧炉的窥视孔突然亮起白光,不再是之前的幽蓝。
我知道,那是时间钟的齿轮在倒转,在重置,在为双生血的共存寻找新的平衡。
而我的银锁,此刻正慢慢变回“平安”二字,仿佛刚才的“07”号只是幻觉,只有锁扣处断裂的蓝布,在提醒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陈突然指着石棺,里面的倒影己经改变,现在的我戴着“08”号锁,而李芳的倒影,戴着属于她的“07”号,两人中间,是个没有编号的素银锁,正在吸收齿轮的银光。
张主任趁着混乱逃走了,他的工牌掉在地上,背面刻着“第45任00号守护者”,而编号栏,空着。
陆鸣谦蹲在地上,捡起怀表的碎片,表内照片变成了我们在值班室的日常:小陈含着烟屁股给尸体化妆,我对着镜子补口红,王师傅用搪瓷缸敲铁门。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常,除了石墙暗门里的素银锁,和停尸房推床上,李芳渐渐闭合的眼睛——这次,她的嘴角不再上扬,而是带着解脱的释然。
子时的钟声响起,我摸着父亲的手记,发现里面多了页新纸,是用母亲的字迹写的:“小羽,你和小霜都是妈妈的孩子,别让他们用齿轮决定你们的命运——”话没写完,字迹被泪水晕开,露出底下父亲的批注:“第七抽屉的风永远朝西吹,那是妈妈在告诉你,向西走,就能看见晨光。”
而窗外,乌鸦的叫声不知何时停了,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这是我在殡仪馆值夜班的西年来,第一次看见黎明的曙光。
小陈打开铁门,晨风吹动他的工牌,编号栏依旧空着,只有朵七瓣梅花的印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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