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的阳光像块温润的老玉，斜斜切进工作室的百叶窗。
林晚星对着镜子调整丝巾，镜面上倒映着台历上的红圈——母亲发来的消息在手机里发烫：“五点前必须到家，张阿姨介绍的陈医生己经订了包厢。”
“林工，您领带夹歪了。”
许砚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卷新到的防潮材料样本，眼睛却盯着她胸前的银色月亮别针，“这是您上周在跳蚤市场淘的？
摊主说原主人是位老建筑师。”
她慌忙扶正别针，金属边缘在指尖留下凉意。
许砚之总能精准捕捉到她的每个小习惯——知道她每周三穿烟灰色套装，清楚她咖啡杯要逆时针转三圈才会喝第一口，甚至记得她在二手店蹲守老物件时，会无意识地摩挲无名指根的茧子。
“下午去建材市场。”
她抓起车钥匙，避开他探寻的目光，“你留在工地盯钢结构焊接。”
“我查过路线。”
许砚之跟上她的脚步，工装裤口袋里的卷尺发出轻响，“秋分前后温差大，钢结构热胀冷缩系数需要实时监测。”
他忽然停住，看着她攥紧钥匙的手，“您周末不是说要整理老宅的采光数据？”
电梯镜面映出两人的倒影。
林晚星32岁的利落短发与许砚之23岁的蓬松碎发形成微妙对比，他手腕上的莫比乌斯环手链恰好晃到她视线——那是他用毕业设计奖金定制的，说“象征没有终点的时区”。
“不用你操心。”
她按下B1层，指甲掐进掌心，“甲方催了三次防潮层方案，你——”“林晚星！”
许砚之突然喊她全名，声音带着少见的严肃。
电梯门在地下车库打开，他挡住即将关闭的门，目光灼灼：“您昨晚只睡了西个小时，备忘录里写着‘秋分需测老宅日照角’，但您现在要去赴相亲局。”
停车场的灯光忽明忽暗。
林晚星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想起昨夜加班时，他趴在她脚边的地毯上画日照分析图，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嘴里还嘟囔着：“老槐树的影子在下午两点会遮住天井，得给王奶奶装可旋转反光镜。”
“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许砚之从裤兜掏出手机，备忘录里赫然列着她的日程：“9.23 17:00 母亲安排相亲，对象陈立明，38岁，骨科医生，有过一次婚姻。”
他抬头时，小虎牙在灯光下闪了闪，“需要我当您的‘项目紧急联系人’，帮您脱身吗？”
地下车库的通风系统发出轰鸣。
林晚星突然想起二十三岁那年，前男友在她加班时带走了所有的维生素片，说“你这种工作狂活该孤独”。
而眼前的男孩，却把她的每个困境都当成需要破解的设计难题，连相亲对象的资料都查得一清二楚。
“不用。”
她转身走向停车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能处理。”
老式沃尔沃的引擎声在车库里回荡。
后视镜里，许砚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缩成个模糊的光点。
她摸到副驾上的保温杯，45度的温水刚好是她习惯的温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上去的，杯壁还贴着张便利贴：“秋分快乐，记得吃桂花糖芋苗。”
母亲定的餐厅在老城区巷子里，红木屏风隔开此起彼伏的劝酒声。
陈医生的皮鞋尖在桌下轻轻叩击地砖，镜片后的目光像CT扫描仪般精准：“听说林小姐做室内设计？
我表姐的美容院装修就是找的熟人，结果消防验收卡了三个月。”
林晚星搅动着莲子羹，银耳在汤匙上晃出细碎的光。
她忽然想起许砚之在施工现场说的话：“真正的适老化设计，是让老人在跌倒时，最先触碰到的是求救铃，而不是冰冷的地面。”
此刻对面的男人正在计算她的“适婚年龄折旧率”，却没人关心她画在图纸角落的小太阳——那是许砚之教她的，用建筑符号表达“此处需充足光照”。
“陈先生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她打断对方关于“要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的畅想。
“三十岁前买房，三十五岁评上副主任医师，西十岁...”陈医生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扫了眼屏幕，脸色微变，“抱歉，医院有急诊。”
起身时西装袖口带倒了醋碟，“下次再聊，林小姐这样的事业型女性，确实需要找个能包容的伴侣。”
餐厅的吊灯在暮色中亮起。
林晚星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笑出声——原来“包容”在相亲市场里，不过是给“年龄差”和“职场女性”贴的打折标签。
手机在包里震动，许砚之发来三张照片：老宅天井的日照轨迹图、新到的防滑地砖小样，还有张偷拍的她蹲在施工现场的背影，配文：“您的专属测量仪己上线，随时等候调遣。”
回到工作室时，落地窗外的梧桐树正抖落金箔般的叶子。
许砚之趴在会议桌上，电脑屏幕亮着未完成的防潮层设计，旁边散落着三个空掉的能量饮料瓶。
他的工装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T恤，后颈处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像片小树叶。
“许砚之？”
她轻轻推他肩膀。
男孩惊惶抬头，眼镜滑到鼻尖：“您、您回来啦？”
他慌忙整理桌面，却碰倒了摊开的笔记本——里面贴着她不同角度的速写，最新一页画着她戴月亮别针的侧脸，旁边用红笔圈着：“泪痣在秋分日的光影角度：23°，与小虎牙的连线构成黄金分割。”
林晚星的指尖划过纸面，墨迹未干，晕染出淡淡的灰。
许砚之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石榴，突然抓起桌上的文件夹：“防潮层方案改好了！
用了您提的蜂窝结构，我算了三天力学数据...”“等等。”
她按住他冰凉的手，触感像触到了深秋的晨露，“你怎么知道我相亲结束了？”
许砚之的喉结滚动两下，别过脸：“七点二十时，您常去的那家糖芋苗店打烊，而您没买夜宵。”
他突然首视她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而且陈医生的朋友圈发了急诊照片，定位在市一院，距离餐厅1.2公里。”
工作室的落地钟敲了八下。
林晚星看着他手腕上的银手链，突然想起暴雨夜他护着她时的体温，想起施工现场他蹲在地上为她画护膝的模样，想起他笔记本里那些被细心标注的“林工习惯”。
原来在她用Excel管理人生的同时，有人正用比例尺和量角器，一笔一划地测绘着她的喜怒哀乐。
“许砚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男孩突然站起来，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从裤兜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刻着“LX”的钥匙扣——用建筑废料熔铸的，边缘还留着不规则的毛边：“第一次见您，在项目启动会，您说‘老宅不是废墟，是时光的容器’。”
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图纸上的铅笔灰，“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成为您的容器，装下所有您不愿说的疲惫。”
窗外的秋风卷起落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声。
林晚星看着他指尖的划痕，突然想起他说过“建筑是凝固的诗”，而此刻，这个比她小九岁的男孩，正用带着创可贴的手指，把她的人生折成最温柔的纸飞机。
“我比你大九岁。”
她听见自己说，像在念诵某个古老的咒语。
许砚之突然笑了，小虎牙在灯光下格外明亮：“九岁是多少天呢？
3285天，刚好是我从大一到毕业的日子。”
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的倒计时日历，“距离您35岁还有1095天，足够我考下一级建筑师证，开一间能装下您所有图纸的工作室。”
他忽然凑近，雪松气息混着淡淡的油墨味涌进鼻腔：“您知道吗？
老房子的砖缝里，每年都会长出新的爬山虎。”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手腕的脉搏，“年龄差不是裂缝，是让阳光漏进来的地方。”
工作室的灯突然熄灭，月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流淌进来。
许砚之的轮廓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座正在生长的建筑。
林晚星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突然想起他在阁楼说的“共建时区”——原来真正的爱情，不是追赶或等待，而是两个灵魂在时光的坐标轴上，亲手画出属于彼此的等高线。
“要看看我新做的模型吗？”
许砚之摸到墙上的开关，却没按下去，“是按您老家老宅1:50做的，阁楼天窗能开合，阳光会在特定角度照亮您的书桌。”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就像现在这样。”
月光恰好穿过百叶窗，在工作台上投下条形光斑。
林晚星看见他放在桌上的钥匙扣，“LX”两个字母交叠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原来从相遇那天起，他就把她的名字，刻进了自己的时光里。
“好。”
她听见自己说，伸手覆上他按在开关上的手，“我们一起看。”
指尖相触的瞬间，许砚之的手链硌得她生疼。
但更清晰的，是他掌心的温度，像块正在融化的暖玉，一寸寸焐热她裹着钢筋的心脏。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某个古老的约定伴奏——在这个秋分的夜晚，两个时差九岁的灵魂，终于在时光的刻度上，找到了共同的坐标原点。
电脑屏幕亮起时，3D模型里的老宅正在月光下舒展。
许砚之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阁楼的天窗缓缓打开，虚拟的月光倾泻在虚拟的书桌上——那里摆着一盆蓝雪花，花盆上刻着细小的字：“致我的32岁小姐，秋分快乐。”
林晚星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养死的不是蓝雪花，而是不敢轻易相信的心。
而此刻，这个年轻的建筑师，正用最笨拙却最真诚的方式，在她的世界里，种下第一株不怕寒冬的花。
工作室的落地钟敲了九下。
许砚之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糖芋苗，热的。”
他挠挠头，“跑了三条街，幸好老店还没关门。”
瓷勺碰着桶壁发出轻响，桂花的甜香漫出来。
林晚星尝了口，温热的汤汁里藏着颗完整的芋艿——她最爱的部分。
许砚之看着她的表情，眼睛弯成月牙：“就知道您喜欢咬笔帽，所以买了带吸管的。”
塑料吸管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林晚星突然放下杯子，伸手抱住他——像抱住一个温暖的、正在生长的奇迹。
许砚之僵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地回抱，手掌轻轻覆在她后颈，像在守护最易碎的图纸。
“许砚之。”
她埋在他胸前，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你知道吗？
你比所有的设计方案都完美。”
男孩的笑声震动着胸腔：“可我还有个参数算错了。”
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原本以为需要三年才能让您爱上我，没想到秋分这天，阳光就提前照进了天窗。”
窗外的月亮悄悄躲进云层，却有千万颗星星在夜空亮起。
在这个充满温差的世界里，他们终于明白，爱情从来不是精确的测绘，而是愿意为彼此，在时光的图纸上，画下最自由的弧线——让32岁的星光，与23岁的晨光，在某个温柔的交点，酿成永不结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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