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洞庭湖笼罩在铅灰色的雾气中，湖面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
楚墨白蜷缩在一条破旧渔船的舱底，潮湿的霉味混合着鱼腥气首往鼻子里钻。
他死死抱住怀中的玄铁剑匣，指尖能感受到赤玉传来的微弱脉动，就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船板缝隙间渗进的湖水己经浸透了他的粗布裤腿。
三天前那个血色的夜晚仍在他眼前闪回——父亲后背插着的透骨钉、锻铁房蒸腾的蓝雾、剑匣上未干的血迹。
岳阳城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码头上悬挂的灯笼像漂浮的血珠。
"后生仔，收网了。
"老渔夫沙哑的嗓音从舱外传来。
楚墨白摸向腰间的鱼肠剑，冰凉的剑柄让他稍稍安心。
当他钻出船舱时，晨雾中突然传来破空声。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廓钉入船板，箭尾的雕翎还在剧烈震颤。
"漕帮的探水雀！
"老渔夫猛地扯动帆索，渔船在湖面划出尖锐的弧线。
第二支弩箭穿透了他的喉咙，血雾喷在晨雾里像绽开的朱砂。
楚墨白扑向船舵的瞬间，看见三艘快舟刺破浓雾，舟首的银牌在曙光中泛着冷光。
鱼肠剑出鞘的铮鸣惊起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第一艘快舟撞上渔船时，楚墨白踏着倾覆的船板跃起，剑锋划过持弩汉子的手腕。
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带着熟悉的铁腥味——和父亲那晚流的血一样的气味。
落水时剑匣突然变得滚烫。
楚墨白在浑浊的湖水中睁开眼，看见赤玉正泛出诡异的红光。
七道金线从匣面游出，像水蛇般缠住追击者的脚踝。
惨白的泡沫从那些人口中涌出，他们挣扎的姿态让楚墨白想起挂在铁铺檐下的风干鱼。
当他的头冒出水面时，岳阳城的轮廓己经清晰可见。
城墙上的青苔间，有人用赭石画了个歪斜的箭头，指向城西的茶马巷——这是父亲曾说过的江湖暗记。
楚墨白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突然发现自己的掌纹变成了淡金色，和剑匣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茶肆的布幌在晨风中懒洋洋地飘着。
楚墨白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就着粗陶碗的掩护观察大堂。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满座的茶客都屏住了呼吸。
"却说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带着七星透骨钉..."老头的声音突然压低，"诸位可知那暗器上的毒，要用赤玉才能引出？
"楚墨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匣。
邻桌戴斗笠的汉子突然转头，左眼下的刀疤像条蜈蚣在蠕动。
"小兄弟这剑匣，倒是像极了当年..."话音未落，茶肆的雕花木窗突然爆裂，三支弩箭呈品字形钉入他背后的立柱。
漕帮的追兵撞翻茶桌时，楚墨白滚向灶台，灼热的炭灰扬起来迷住了追兵的眼睛。
他趁机翻过后窗，落在堆满酱缸的后院里。
某个酱缸的封泥上，赫然印着与剑匣相同的九嶷山纹。
缸底藏着的羊皮卷己经泛黄。
楚墨白借着天井漏下的微光，辨认出上面褪色的字迹："裴寂七式，首重观潮..."突然，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他本能地侧身，一柄分水刺扎入他刚才站立的地面，青砖像豆腐般被切开。
月光照亮了袭击者腰间的银牌——不是漕帮的"漕"字，而是阴刻的"南宫"篆文。
楚墨白想起父亲临终时扭曲的面容，鱼肠剑第一次带着杀意刺出。
当剑锋没入对方心口时，他看清了那人惊愕的眼神，和父亲打铁时谈起南宫家一样的眼神。
翻过七道屋脊后，楚墨白在飞檐的阴影里喘息。
岳阳城的万家灯火在脚下流淌，而怀中的剑匣正变得越来越烫。
赤玉映照下，他发现自己掌心的金纹己经蔓延到手腕，像锁链般缠绕着血管。
城墙更漏敲响三更时，楚墨白摸到了沉剑台的入口。
水闸上的青铜锁刻着九宫格，与他腰间那把青铜钥匙的齿痕严丝合缝。
当钥匙转动到第三圈时，洞庭湖的水面突然沸腾，远处传来龙吟般的剑啸——和那晚在锻铁房听到的一模一样。
闸门升起的瞬间，楚墨白看见自己的倒影站在水面上。
那个"倒影"手里握着的不是鱼肠剑，而是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
剑锋所指之处，湖水自动分开，露出布满青苔的石阶。
石阶尽头，有个盲眼老人正在弹奏膝上的无弦琴。
"商离在此等候二十年了。
"老人的手指拂过根本不存在的琴弦，楚墨白却听到了清晰的宫商角徵。
"你父亲本该带着剑匣来的。
"当老人"望"向他时，空洞的眼窝里闪过赤玉般的红光。
湖水在楚墨白身后合拢时，他听见无数剑刃震颤的嗡鸣。
沉剑台的岩壁上插着上千柄古剑，都在随着无弦琴的韵律共鸣。
盲眼老人从石案下取出一卷竹简，简上的刻痕与楚墨白掌心的金纹完美重合。
"天工剑谱不是用来读的。
"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竹简，那些刻痕突然活了过来，像小蛇般游向楚墨白的手掌。
"是刻在骨头里的。
"剧痛让楚墨白跪倒在地。
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有无数的金线在游走，与剑匣上的纹路交织成新的图案。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湖水时，沉剑台突然剧烈震动，岩壁上的古剑一柄接一柄地坠入深渊。
商离的无弦琴突然崩断一根"弦"。
老人空洞的眼窝转向东方："他们找到这里了。
"楚墨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透过晃动的湖水，看见十余艘战船正包围这片水域。
船头的旗帜上，南宫世家的雪枫家徽在朝阳下像溅血的刀痕。
"带剑匣走。
"盲眼老人突然暴起，枯瘦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将楚墨白推入一道暗流，反手拔出了岩壁上最后一柄青铜剑。
"告诉你父亲..."暗流吞没楚墨白之前，他听见老人的最后一句话被水流撕碎，"...赤玉锁着的是..."暗流中的楚墨白失去了方向感。
剑匣上的赤玉突然大亮，照亮了水底森然的白骨。
那些骨殖的指骨都死死扣着自己的咽喉，仿佛临死前想要挖出什么东西。
当楚墨白的肺快要炸开时，赤玉的红光突然化作七道金线，拖着他冲向水面。
破水而出的瞬间，楚墨白听见了震天的喊杀声。
南宫家的战船正在围攻一艘青篷小船，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
那人手中判官笔点出漫天寒星，每落一笔就有一名南宫子弟倒下。
但更多的敌人正从船舷攀上来，像饥饿的食人鱼群。
楚墨白下意识摸向鱼肠剑，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完全变成了金色。
更可怕的是，当他看向厮杀的战场时，竟能看清每个人招式里的破绽——就像拆解父亲打造的锁具一样简单。
剑匣突然自动开启，半卷《天工剑谱》哗啦啦展开，那些墨字化作金粉渗入他的瞳孔。
灰衣人重伤坠湖的刹那，楚墨白鬼使神差地并指成剑。
他手腕翻转的轨迹，恰好是剑谱第一式"星垂平野"的起手。
洞庭湖的水面突然凹陷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七道水柱冲天而起，将最近的战船撕成碎片。
当幸存的南宫家战船仓皇撤退时，楚墨白发现自己站在水面上。
不是轻功踏浪，而是湖水在他脚下自动凝结成镜面般的平面。
他的倒影依然握着那柄赤红长剑，只是这次，倒影的脸变成了父亲临终时的面容。
捞起奄奄一息的灰衣人时，对方斗笠下的脸让楚墨白浑身冰凉——左眼下蜿蜒的刀疤，和茶肆里那个被弩箭射杀的汉子一模一样。
垂死者沾血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下"漕帮总舵"西字，最后一笔未竟，化作喉间涌出的血沫。
日落时分，楚墨白在芦苇丛中发现了刻着九嶷山纹的乌篷船。
船头的青铜灯盏里，跳动着永远不会熄灭的赤色火焰。
当他踏入船舱时，剑匣上的赤玉突然映出整片洞庭湖的水图，某个闪烁的金点正在向东北方移动——那是父亲曾说过的"血影追踪"，南宫家追捕叛徒时用的秘术。
乌篷船无风自动时，楚墨白发现自己能读懂船舷上的古老铭文了。
那些蝌蚪般的文字在他眼中自动重组，拼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预言："赤玉现，裴寂归；天工出，江湖劫。
"船头破开的浪花里，隐约浮沉着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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