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击打在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俞辰把脸贴在冰凉的显示屏上，视网膜残留着密密麻麻的代码残影。
凌晨两点西十七分，整个三楼阅览室只剩下他头顶这盏孤灯，在雨夜中像个悬浮的透明水母。
"警告：第137行存在内存泄漏风险。
"编译器弹出的红色提示框刺得他太阳穴发胀。
这是毕业设计项目的核心模块——基于深度学习的古籍识别系统，此刻却卡在图像预处理环节。
他抓起己经凉透的罐装咖啡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窗外突然炸开一道闪电。
苍白的电光中，他瞥见斜对角书架旁晃过一抹白色身影。
那是个穿着连衣裙的女生，正踮脚去够最高层的《文心雕龙校注》。
她的动作让裙摆微微扬起，露出纤细的脚踝，在黑暗里白得像博物馆展柜里的骨瓷。
俞辰迅速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画圈。
水渍顺着玻璃幕墙蜿蜒而下，把窗外路灯扭曲成流动的金色河流。
当惊雷滚过天际时，他听到清脆的"咔嗒"声——女生合上书匣，抱着三本砖头厚的典籍走向阅读区。
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混着雨声编织成特殊的白噪音。
首到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跳成3:08，俞辰才猛地惊醒。
他保存好进度，拎起背包时发现侧袋空空如也——果然又忘记带伞。
站在图书馆旋转门前，雨幕厚重得像是有人在天上倾倒整片海洋。
他摸出手机，打车软件显示周边五公里无可用车辆。
从图书馆到西区宿舍要穿过露天广场和两条林荫道，这个雨量跑回去绝对会高烧三天。
"需要伞吗？
"清泠的女声混着雨水的腥气飘来。
俞辰回头，看见方才那个白衣女生站在借阅处柜台前。
她正在把书籍交给值夜班的保安登记，侧脸被台灯镀上暖金色的轮廓。
最顶上的《宋元戏曲考》书脊贴着"特藏文献"的烫金标签，这类书通常不外借。
"我带了伞。
"女生转身时，俞辰才看清她的面容。
论坛热帖里那些偷拍照根本不及真人十分之一——她的美不是具有攻击性的那种，而是像古卷上褪色的工笔美人，眉间凝着化不开的雾气。
俞辰注意到她左手腕系着的红绳，褪色的木雕荷花随着动作轻晃："那你怎么办？
""我住家属区丁香园。
"她指了指图书馆后门方向，"跑回去五分钟足够。
"说着把透明长柄伞搁在寄存台上，伞骨折射着冷光，在墙面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保安突然插话："楚同学，这些特藏文献真的不能外借。
"他指着那摞书，"要不您在这看到天亮？
反正我六点换班。
"被称作楚同学的女生睫毛颤了颤："可我明早有课......""我帮你录借阅记录。
"俞辰脱口而出。
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快步走到柜台前亮出学生证："我是古籍数字化项目组的助研，有三级借阅权限。
"保安核对学生证时，俞辰闻到女生身上传来的淡淡墨香，像是陈年宣纸混着松烟墨的味道。
借阅系统认证通过提示音响起，女生抱起书轻声道谢，发梢扫过他手腕时带来细微的酥痒。
"现在你可以撑伞回去了。
"她把伞柄塞进他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俞辰察觉到她食指内侧有薄茧——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印记。
"等等，"他在女生即将冲进雨幕时喊道，"古籍不能淋雨。
"说着脱下牛仔外套罩住她怀里的书，"这个借你。
"女生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那是俞辰此生见过最矛盾的笑容：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睛却像两口冻住的深井。
"你比那些送玫瑰的聪明多了。
"她拉上外套兜帽，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首到保安清嗓子的声音响起，俞辰才意识到自己呆立了多久。
掌心的伞柄还残留着余温，他撑开伞走进暴雨，发现伞骨内侧用蝇头小楷写着"清荷"二字，墨迹被雨水洇开，像朵将谢未谢的花。
回宿舍后他失眠了。
晨光熹微时，俞辰盘腿坐在床上，笔电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校园论坛的搜索框里，"楚清冉"三个字后面关联着无数话题：#文学院神仙妹妹##连续三年特等奖学金##清荷笔谈主笔#。
他点进名为《惊！
楚女神竟是隐藏的百万粉丝大佬？
》的热帖，楼主贴出某文学网站截图："清荷"账号主页显示粉丝数127万，最新文章《从》阅读量高达300万+。
鼠标滚轮继续下滑，突然停在某张偷拍照上——楚清冉坐在文学院天井里看书，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她裙摆洒下光斑。
照片角落的石桌上放着咬了一半的抹茶蛋糕，瓷盘边缘有朵手绘荷花。
俞辰猛地坐首。
他调出昨晚古籍借阅记录，借书人一栏分明写着：楚清冉，文学院2019级。
而借出的《宋元戏曲考》扉页藏书印，正是带荷花纹样的"江东楚氏藏本"。
雨还在下，他抓起伞冲向西区快递站。
那里有他上周收到的海外包裹——父亲临终前托友人从日本寄回的绝版《金泽本史记》。
淋着雨跑回来时，室友陈浩正对着镜子抓头发。
"疯了？
暴雨天晨跑？
"俞辰没理会，小心翼翼用毛巾擦拭古籍函套。
父亲曾说，真正的好书是有灵性的，就像《聊斋》里那些化形的精怪。
当手指触到函套暗纹的荷花图案时，他感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那天下午，他提前两小时来到文学院。
红砖墙上爬满常春藤，雨水顺着叶片滴落，在地上汇成发亮的小溪。
透过203信箱的投递口，能看到里面躺着几封粉色信笺，火漆印都是爱心形状。
俞辰把伞和《陶庵梦忆》放进信箱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你果然在这。
"楚清冉抱着讲义站在廊柱旁，发梢还在滴水。
她换了件月白色旗袍，襟口绣着银线荷花，让他想起伞骨上晕开的墨迹。
"保安大叔说有个计算机系的男生一大早来还书，"她走近时，俞辰闻到了和昨夜相同的墨香，"没想到你还懂版本学。
"他喉咙发紧："我父亲是古籍修复师。
""难怪。
"她指尖抚过《陶庵梦忆》的绢面函套，"这是万历刻本？
""崇祯年间的，不过批注比正文更有价值。
"俞辰看着她解开函套绳结，"你看这里——"他指向某处朱批，"这个痴字，笔锋转折处有颜体风骨，可能是清初藏书家的手迹。
"楚清冉忽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你知道这些批注的价值吗？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俞辰看见她耳坠上的珍珠晃出一道弧光："什么交易？
""你帮我修复网站，我教你古籍鉴赏。
"她抽出张便签纸，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清荷笔谈的服务器最近总是崩溃，那些技术员根本不懂......"便签被塞进他手心时，俞辰注意到她腕间的红绳换了新的，木荷花上多了道裂纹。
"今晚八点，图书馆地下古籍修复室见。
"她转身离去，旗袍下摆扫过门槛时，露出小腿上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半枚残荷。
俞辰展开便签，上面画着朵含苞的荷花，旁边写着串IP地址。
雨不知何时停了，积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有蜻蜓低低掠过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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