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第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在春夜里格外清冷。
妇产科病房外,苏明远攥着听诊器的手沁出薄汗,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手术室带出的血渍——他刚做完一台宫外孕急诊手术,便踩着帆布鞋匆匆赶来陪妻子生产。
怀表的指针在夜光里跳成模糊的圆,首到产房传来第一声啼哭。
“苏医生,您太太生了!
是个千金!”
护士抱着襁褓推门而出,粉蓝色包被边缘绣着周若晴提前三个月准备的玉兰花,针脚细密得能看见花瓣上的露珠纹。
苏明远伸手碰了碰婴儿皱巴巴的小脸,襁褓上别着的硬纸牌写着“苏念初”,是他翻烂《诗经》才定下的名字:“念初者,念初遇也。”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木质楼梯传来吱呀声。
穿藏青色中山装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绣着并蒂莲的布包,鬓角沾着夜雨,布鞋在青砖上踩出深浅不一的水痕。
“幼薇!
幼薇怎么样了?”
林向晚扒着病房门往里看,被护士拦住时还在盯着产床上的人影。
“林先生,您太太刚生完,母女平安。”
护士指向旁边摇篮里另一个裹着米白色包被的婴儿,包被角磨得发旧,露出底下手绣的并蒂莲纹路——那是陈幼薇用陪嫁的被面改的。
林向晚凑过去,婴儿正皱着眉打哈欠,小拇指无意识地勾住他的中山装纽扣,像勾住了命运的丝线。
两个摇篮在护士站的台灯下并排而置。
值夜班的王护士揉着眼睛核对信息,搪瓷杯里的浓茶早己凉透。
老家发来的加急电报还揣在口袋里,母亲说父亲快不行了,她攥着钢笔的手有些发抖,在登记本上把“苏念初”的床号写成了“307”,而本该属于这个编号的婴儿,此刻正抓着并蒂莲包被睡得香甜。
十年后。
青石板巷的蝉鸣撕扯着盛夏的午后,苏念初蹲在院角给凤仙花染指甲。
红漆木盆里的花瓣被捣成碎泥,混着明矾的清香,她穿着月白色棉布裙,领口和袖口的玉兰花是周若晴亲手绣的,针脚比商店里卖的还要精致。
隔壁张婶的骂声突然炸开,惊飞了槐树上的知了。
“你家念初把我家小虎的风筝扯坏了!”
张婶叉着腰站在青砖墙下,手里举着半片竹骨断裂的蝴蝶风筝,小虎躲在她身后,鼻涕泡在鼻尖晃荡。
苏念初愣住——她明明看见风筝挂在树杈上,小虎爬树时被槐花迷了眼,摔下来时扯断了线。
“张婶,念初不会撒谎的。”
周若晴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蓝布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她看了眼苏念初攥紧的裙摆,那是她昨天刚改的新裙子,袖口的玉兰花边被攥得发皱。
“要不我赔你新的风筝?
集市上李师傅扎的比这个还漂亮。”
“赔?
你家当然赔得起!”
张婶瞥了眼苏家气派的两层小楼,酸溜溜地开口,“到底是医生家的小姐,碰不得骂不得——”“不是的阿姨,是小虎自己……”苏念初话没说完,周若晴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她抬头看见母亲眼里有细碎的光,像那年生日宴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银灰色的永久牌在阳光下泛着光,车把上挂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给苏念初买的奶油蛋糕。
顾言泽单脚支地,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洇湿,却笑得像春日里新抽的梧桐叶:“念初,生日快乐!”
他跳下车,从纸袋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铁臂阿童木》,忽然注意到她眼眶发红:“谁欺负你了?”
指尖触到她手腕时,还带着自行车把的金属凉意,像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跟着父亲来苏家借伞,看见摇篮里的小婴儿攥紧了拳头,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的光。
暮色漫进巷子时,张婶揣着周若晴给的五角钱走了。
顾言泽蹲在地上帮苏念初捡散落的凤仙花,指尖不小心蹭到红泥,在青石板上印出小小的花痕:“别哭,明天我带你去月亮湾捡贝壳。”
他从裤兜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去年攒的贝壳,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色的光,“我给你串成项链,比风筝好看一百倍。”
苏念初接过玻璃瓶,突然听见巷尾传来争吵声。
穿洗旧的蓝布衫女孩正被中年女人揪着耳朵骂,书包里掉出半块发霉的月饼——是纺织厂陈阿姨家的女儿,总穿不合脚的布鞋,每次路过苏家都会盯着院墙上的爬山虎发呆。
顾言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听见玻璃瓶“叮”的一声轻响。
晚风掀起女孩的衣角,露出裙摆下被蚊虫叮咬的小腿,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他在护士站看见的、抓着并蒂莲包被的小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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