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城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一样泼洒在宪法广场上。
程墨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刺目的光线，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海报。
海报上，一个头戴宽檐帽、留着夸张八字胡的男人举着一只金灿灿的鸡蛋，下面用夸张的字体写着："第37届墨西哥城蛋王争霸赛！
冠军奖金10万比索！
"十...十万比索。
程墨在心里快速换算成人民币，大约是西万块。
这笔钱足够他支付下学期的学费，还能让他不用再吃一个月的豆子拌饭。
"¡Oye, chino! ¡No te quedes en medio del camino!"一个推着玉米摊的小贩不耐烦地朝他喊道。
程墨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识相地往旁边让了让。
来墨西哥三个月，他的西班牙语还停留在"hola"和"gracias"的水平。
程墨叹了口气，把海报塞进背包。
背包里装着他的人类学田野调查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墨西哥街头饮食文化——这本该是他博士论文的主题，但现在看来，他可能连下学期的注册费都交不起了。
"中国人在墨西哥当蛋王..."程墨自嘲地笑了笑，穿过嘈杂的市场。
空气中弥漫着辣椒、玉米和油炸食品的混合气味，让他的胃部一阵绞痛。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张纸币，决定先解决午饭问题。
市场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小摊，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正在煎一种程墨叫不上名字的蛋制品。
他指了指那个金黄色的圆形食物，伸出两根手指。
"Dos, por favor."这是他少数能说的完整句子之一。
老妇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动作麻利地将两块蛋饼装进玉米饼里，撒上绿色的酱料和洋葱碎，递给程墨。
"Cuarenta pesos."程墨数出钱递给她，接过食物咬了一口。
蛋香混合着微辣的酱料在口腔中爆发，他惊讶地发现这味道竟有几分像中国的韭菜盒子。
"¿Te gusta?"老妇人问道，看到程墨困惑的表情，她做了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
程墨点点头，又咬了一大口。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背包里掏出那张海报，指着上面的鸡蛋图案："¿Cómo... participo?"他绞尽脑汁回忆着课堂上学的西班牙语单词，"Yo... cocinar huevo... bien."老妇人眯起眼睛看了看海报，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她朝市场另一端指了指，说了几句程墨完全听不懂的话。
"Lo siento, no entiendo."程墨尴尬地摇头。
老妇人叹了口气，从摊位后面走出来，示意程墨跟着她。
他们穿过拥挤的市场，来到一个用彩带装饰的小舞台前。
舞台旁边立着块牌子："Inscripciones para el Rey del Huevo"。
"Ahí."老妇人指了指登记处，又拍了拍程墨的肩膀，"Buena suerte, chino."程墨感激地点点头，走向登记台。
台后坐着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子，正无聊地翻着杂志。
"Hola, quiero... participar."程墨紧张地说道。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挑起眉毛："¿En serio?"程墨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最后一张五百比索的钞票——报名费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钱。
男子耸耸肩，收下钱递给他一张表格。
"Llena esto. La competencia empieza mañana a las diez."程墨勉强辨认出"mañana"是明天的意思。
他接过表格，发现全是西班牙语。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需要帮忙吗？
"程墨转身，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墨西哥女孩正对他微笑。
她大约二十出头，小麦色的皮肤上点缀着几颗雀斑，眼睛像两颗闪亮的黑橄榄。
"你会说中文？
"程墨惊讶地问道。
"只会一点点。
"女孩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回答，"我在孔子学院学过一年。
你是中国人？
"程墨点点头，突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我叫程墨，正在UNAM读博士。
""玛利亚。
"女孩伸出手，"我在市场有个小吃摊，专门卖蛋料理。
你也是来参加蛋王比赛的？
"程墨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中的表格："看到奖金很诱人...虽然我可能连规则都搞不懂。
"玛利亚爽朗地笑起来："我可以帮你翻译。
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你得告诉我一些中国蛋料理的秘密作为交换。
"就这样，程墨在异国他乡找到了第一位美食盟友。
第二天清晨，程墨带着从中国超市高价买来的皮蛋和一小瓶芝麻油来到比赛现场。
舞台周围己经聚集了不少观众和参赛者，空气中飘荡着煎蛋的香气。
"你带了什么特别的材料？
"玛利亚好奇地看着程墨的背包。
程墨神秘地笑笑，掏出一个皮蛋："中国千年蛋，用特殊方法腌制的。
"玛利亚接过那个黑乎乎的蛋，表情从好奇变成了惊恐："这...这真的能吃吗？
看起来像是...化石？
""相信我。
"程墨信心满满地说，"评委一定会印象深刻。
"比赛分为三轮，第一轮是自由发挥，选手可以用任何方式烹饪鸡蛋。
程墨被安排在第三组上场，这让他有时间观察其他选手的表现。
大多数参赛者都选择了墨西哥传统做法：煎蛋配豆酱、蛋花汤配玉米饼、或是将蛋液灌入辣椒中油炸。
程墨注意到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的男人特别引人注目，他的料理台前围满了拍照的人。
"那是卡洛斯，去年的冠军。
"玛利亚小声告诉程墨，"他家的餐厅是墨西哥城最有名的蛋料理店。
"卡洛斯似乎感受到了程墨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微笑，然后继续专注于他的料理——一种用鹌鹑蛋和松露做的精致前菜。
终于轮到程墨上场了。
他紧张地走上料理台，发现评委席上坐着三位表情严肃的美食家，其中一位正是昨天那位卖蛋饼给他的老妇人。
"参赛者程墨，来自中国。
"主持人宣布道，"他将为我们带来...呃...某种黑色的蛋料理？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和轻笑。
程墨深吸一口气，开始剥开皮蛋的外壳。
当那个黑得发亮、带着雪花纹路的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
"¡Qué asco!"（好恶心！
）有人喊道。
程墨假装没听见，专注地将皮蛋切成月牙形，摆放在生菜叶上，淋上芝麻油和少许辣椒酱。
最后，他撒上一把葱花，完成了他的"中式皮蛋沙拉"。
"请品尝。
"他用英语说道，将盘子推向评委。
三位评委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尝试。
最后，那位老妇人叹了口气，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皮蛋，犹豫地放入口中。
全场鸦雀无声。
老妇人的表情从紧张慢慢变成了惊讶，然后是困惑，最后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
"Es... interesante."（这...很有趣）她最终评价道，"味道很强烈，有一种...矿物的味道，但回味很丰富。
"另外两位评委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一个皱着眉头放下了叉子，另一个却又要了一块。
"质地像奶酪，但味道完全不一样。
"第二位评委说，"我不确定我是否喜欢，但它确实独特。
"第三位评委——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首接放下了叉子："抱歉，这超出了我的接受范围。
看起来像是某种化学实验的产物。
"程墨站在台上，感觉汗水顺着后背流下。
他看向观众席，玛利亚对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而卡洛斯则毫不掩饰地大笑着。
最终评分出来了：7分、4分和2分。
平均4.3分，勉强够他进入下一轮。
"恭喜你，中国小子。
"主持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创造了蛋王比赛历史上最低的晋级分数。
"程墨苦笑着走下台，玛利亚立刻迎了上来。
"别在意那些评委，"她安慰道，"他们根本不懂欣赏异国美食。
""我以为皮蛋会是个惊喜..."程墨沮丧地说。
玛利亚思考了一会儿："听着，如果你想赢，你得先了解墨西哥人的口味。
我们喜欢大胆的味道——酸、辣、咸，还有质地上的对比。
你的皮蛋太...微妙了。
"程墨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太想展示中国的特色，却忽略了当地人的口味偏好。
"第二轮比赛是什么主题？
"他问道。
"传统与创新的结合。
"玛利亚回答，"你需要用传统墨西哥食材，但可以用任何方式烹饪。
"程墨眼睛一亮："你能教我做最基础的墨西哥蛋料理吗？
我想学习传统，然后再加入中国元素。
"玛利亚露出灿烂的笑容："当然！
比赛后天举行，今晚你可以来我的摊位，我教你做huevos a la mexicana。
"那天晚上，程墨在玛利亚的小摊后忙碌到深夜。
他学会了如何用番茄、洋葱和辣椒炒出地道的墨西哥风味蛋，如何掌握火候让蛋既蓬松又保持湿润，以及最重要的——如何平衡各种香料的用量。
"你知道吗，"玛利亚一边翻炒锅里的食材一边说，"中国和墨西哥的烹饪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我们都重视锅气，就是那种...食物在高温下瞬间迸发的香气。
"程墨惊讶地看着她："你连锅气都知道？
""我爸爸曾经在唐人街工作过。
"玛利亚的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说最好的厨师能让食材在锅里跳舞。
"程墨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连接——跨越半个地球，两种文化在煎锅的滋滋声中找到了共鸣。
他拿起一个鸡蛋，在碗边轻轻敲开。
"在中国，我们有种说法——"程墨将蛋液打散，"最简单的食材，最考验厨师的功力。
"玛利亚点点头，递给他一把切碎的辣椒："那就让我们看看，中国厨师能对最简单的鸡蛋做些什么。
"程墨接过辣椒，撒入锅中。
在升腾的蒸汽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方向——不是简单地展示中国料理，而是创造一种真正融合两国精髓的美食。
也许，这就是他赢得比赛的关键。
不远处，卡洛斯站在阴影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个中国小子比我想象的难缠，"他低声说，"查查他的背景。
蛋王的头衔只能属于墨西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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