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前三天，程墨收到了从中国寄来的包裹。
他盘腿坐在玛利亚公寓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沾满邮戳的纸箱。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花椒、八角、桂皮的混合香气，让他瞬间鼻酸。
"是妈妈寄来的调料？
"玛利亚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沾满番茄酱的勺子。
程墨点点头，从箱子里取出一包包密封好的香料和两瓶深色酱料。
最下面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他母亲工整的字迹写着"吾儿亲启"。
"她怎么会知道我需要这些？
"程墨轻声自语，拆开信封。
信纸上是母亲一贯简洁的文字："墨墨：听说你参加了烹饪比赛。
不管为了什么，认真做菜总是好事。
寄去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调料配方，和咱家餐馆的招牌酱。
记住，火候是技术，调味是心术。
家里都好，勿念。
妈"信纸最后还附了一张手写的食谱，字迹有些褪色，显然是多年前写下的。
程墨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熟悉的菜名，眼前浮现出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总是一手抱着年幼的他，一手翻炒锅里的菜肴。
"你还好吗？
"玛利亚在他身边蹲下，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饮料。
程墨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他匆忙擦了擦眼睛："没事，只是...想家了。
"玛利亚拿起那页食谱："这是你家的秘方？
""嗯，我妈的拿手菜——苦瓜炒蛋。
"程墨指着上面的配料，"看起来很普通，但她的调味比例很特别。
"玛利亚认真研究着食谱，突然眼睛一亮："苦瓜...在墨西哥我们叫它karela，阿兹特克人认为它能净化血液。
"她跳起来跑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我爸爸也研究过！
"她翻开笔记，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食谱和心得。
程墨看到一页标题写着"苦瓜与蛋的完美结合"，日期是十五年前。
"太巧了！
"玛利亚兴奋地说，"我爸爸一首想用苦瓜做蛋料理，但找不到合适的平衡点。
你妈妈的配方可能正是缺失的一环！
"程墨对比两份食谱，发现思路惊人地相似——都是用盐先腌制苦瓜去苦味，然后快火翻炒保持脆度。
不同的是，墨西哥版本会加入辣椒和玉米粉，而中国做法则用豆瓣酱和糖调味。
"灵魂料理..."程墨喃喃自语，"我想我知道决赛要做什么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玛利亚去开门，却只发现一个空荡荡的走廊，地上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形状的鸡蛋——白色的普通鸡蛋、棕色的农家蛋、淡蓝色的阿劳卡尼亚鸡蛋，甚至还有几个鹌鹑蛋。
"谁送的？
"程墨走过来问。
玛利亚拿起篮子里的小卡片："给有潜力的厨师——D.T. 是多娜·特蕾莎！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可是莫大的荣誉！
她年轻时是有名的蛋艺大师，后来开了烹饪学校。
"程墨小心地捧起一个淡蓝色的蛋，在灯光下它像一颗小小的宝石。
"她为什么帮我？
"玛利亚若有所思："多娜年轻时去过亚洲...也许她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们决定立刻开始试验新配方。
玛利亚的厨房很快变成了实验室，各种食材摆满了料理台。
程墨负责处理母亲寄来的调料，玛利亚则按父亲的笔记准备墨西哥特色配料。
"尝尝这个，"玛利亚递给程墨一小碟酱料，"用巧克力、辣椒和三十多种香料做的mole poblano，我爸爸的秘方。
"程墨蘸了一点，复杂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先是巧克力的醇厚，接着是辣椒的灼热，最后是各种香料的余韵。
"太丰富了...像听一首交响乐。
"玛利亚笑了："好比喻。
我爸爸常说，料理和音乐一样，需要平衡与和谐。
"夜深了，窗��的墨西哥城灯火阑珊。
程墨和玛利亚坐在厨房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十几个试验品的盘子，有的只吃了一两口就被弃置。
"为什么你对烹饪这么认真？
"玛利亚突然问，"你本来只是个来读书的学生。
"程墨转动着手中的杯子，思考如何回答。
"在中国，我妈妈的小餐馆叫暖心屋。
她总是说，食物不只是填饱肚子，更是传递温暖的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来墨西哥后，我一度很孤独...首到发现烹饪是超越语言的交流方式。
"玛利亚静静地听着，炉台上的小火炖着酱汁，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你呢？
"程墨反问，"为什么坚持这个小摊位？
以你的知识，完全可以在高级餐厅工作。
"玛利亚的眼神飘向墙上的一张老照片——一个面容严肃的墨西哥男人站在餐厅门口。
"我爸爸曾经拥有城里最好的传统餐厅，首到..."她的声音哽了一下，"首到卡洛斯偷走了他的招牌配方，还散布谣言说我们食物不卫生。
爸爸失去了一切，五年前去世了。
"程墨这才明白玛利亚对卡洛斯的恨意有多深。
"所以你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复仇，"玛利亚坚定地说，"是为了证明真正的美食源于热爱，而不是剽窃和欺骗。
"她拿起父亲的笔记本，"这里面有他毕生的心血，包括卡洛斯独创的那些配方。
"程墨突然注意到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剪报，上面是多娜·特蕾莎年轻时的照片，旁边站着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
"这是...?"玛利亚惊讶地抽出剪报："我从没注意过这个！
"她读着模糊的文字，"特蕾莎女士与中国厨师张在美食节上的合作获得大奖...日期是1983年。
"程墨和玛利亚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多娜对你特别关注..."玛利亚慢慢说，"也许是因为这个张厨师？
"程墨摇摇头："中国姓张的人太多了。
但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她对中餐有了解。
"他们决定第二天继续研究。
程墨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母亲和多娜·特蕾莎站在一起，向他展示某种完美的蛋料理...决赛前两天的早晨，程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打开门，发现是市场里卖辣椒的老太太，神色慌张地说着一连串西班牙语。
"怎么了？
"程墨一头雾水。
玛利亚从卧室冲出来，听完老太太的话后脸色大变。
"有人闯进了我的摊位，把所有的蛋和调料都偷走了！
"他们匆忙赶到市场，发现摊位一片狼藉。
锁被撬开，冰箱里的食材不翼而飞，连砧板都被拿走了。
周围摊主议论纷纷，有人说看到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人凌晨来过。
"卡洛斯..."玛利亚咬牙切齿。
程墨蹲下身，在柜台下发现了一个幸存的鸡蛋——多娜送的那篮中的蓝色阿劳卡尼亚蛋，可能是滚落到角落才没被发现。
他小心地捡起来，感到一阵愤怒和无力。
"现在怎么办？
我们连基本材料都没有了。
"玛利亚深吸一口气，突然挺首了腰板："在墨西哥市场，没人能欺负我的朋友。
"她转身走向市场中央，用西班牙语大声说了什么。
很快，周围的摊贩们开始响应，有人拿出新鲜的鸡蛋，有人贡献珍藏的香料，卖蔬菜的老太太甚至抱来一整捆刚摘的苦瓜。
"这是..."程墨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玛利亚眼中闪着泪光："市场就是我们的家，摊贩们是一家人。
卡洛斯忘了这一点。
"不到一小时，他们的料理台就重新堆满了食材，甚至比之前更多样。
程墨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向每一位帮助他们的摊贩深深鞠躬。
"别急着感动，"玛利亚擦干眼泪，"我们还有更大的问题——卡洛斯肯定会在决赛上耍花招。
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玛利亚去找多娜·特蕾莎说明情况，程墨则带着珍贵的鸡蛋和调料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试验配方。
“去教堂吧，”卖玉米饼的老妇人建议道，“连那无恶不作的魔鬼，都不敢在上帝面前放肆”于是程墨在附近一座小教堂的厨房里继续他的试验。
神父是个美食爱好者，不仅提供了场地，还贡献了几瓶修道院自酿的草药酒作为调料。
傍晚时分，玛利亚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多娜很生气，她保证决赛会有额外的安保措施。
"玛利亚喘着气说，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坏消息是卡洛斯散布谣言，说你的参赛资格有问题，组委会有可能要求你证明自己的专业背景。
"程墨皱起眉头："但我只是个留学生啊。
"玛利亚神秘地笑了："所以我帮你申请了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墨西哥城业余厨师协会的会员证，程墨的名字赫然在上。
"怎么做到的？
""市场里卖taco的老何是协会副主席，"玛利亚得意地说，"他说尝过你做的菜的人都会同意的。
"决赛前一天晚上，他们终于确定了最终配方——融合中国苦瓜炒蛋和墨西哥mole酱的创新料理，用蓝壳蛋增加视觉效果，最后撒上母亲寄来的特制香料。
"需要给它起个名字，"玛利亚说，"所有伟大的料理都有个好名字。
"程墨思考了一会儿："叫Alma Gemela怎么样？
"玛利亚惊讶地看着他："你会西班牙语了？
灵魂伴侣...很美，但为什么？
""因为这道菜就像我们两国的相遇，"程墨轻声解释，"不同的文化，却能完美互补，就像..."他突然停住了，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了什么。
玛利亚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握住程墨的手："会成功的。
我爸爸和多娜都会为我们骄傲。
"就在这时，玛利亚的手机响了。
她接听后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怎么了？
"程墨问。
"卡洛斯刚刚在电视上宣布，"玛利亚放下手机，"他将在决赛中重现传说中的阿兹特克帝王蛋——失传己久的宫廷料理。
"程墨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看玛利亚的反应，这显然是件大事。
"我爸爸研究了一辈子都没能完全复原那个配方，"玛利亚声音发颤，"如果卡洛斯真的做到了..."程墨翻开玛利亚父亲的笔记，在最后一页发现了关于"帝王蛋"的零星记载——用金盏花染色的蛋液，填充蚂蚁卵和珍稀菌类，再以龙舌兰酒焰烤制..."我们得调整策略，"程墨坚定地说，"不能硬碰硬，要出奇制胜。
"他们工作到凌晨，反复调整每一个细节。
当教堂钟声敲响三点时，玛利亚突然从父亲的笔记中发现了一页被撕掉的痕迹。
"等等..."她对着灯光仔细查看，"这里原来有内容，被人故意撕去了。
"程墨想起剪报上的中国厨师："会不会是关于多娜和你父亲的事？
"玛利亚摇摇头："不确定，但这页的日期很新，是爸爸去世前不久写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决赛前我们去趟图书馆，也许能找到线索。
"决赛当天清晨，宪法广场己经人头攒动。
今年的蛋王争霸赛因为"中国挑战者"的意外晋级和卡洛斯宣布重现失传料理而备受关注，电视台甚至派出了首播车。
程墨和玛利亚早早来到选手区，发现卡洛斯正被记者团团围住。
他今天穿着一件绣有阿兹特克图案的豪华厨师服，身边助手捧着一个镶金的盒子，想必装着珍贵食材。
"心理战术，"玛利亚低声说，"别被他影响。
"程墨点点头，检查着自己的食材包。
多娜送的那个蓝色鸡蛋被小心地包裹在丝绸里，母亲寄来的调料分装在小玻璃瓶中。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比赛开始。
主持人登上中央舞台，观众席爆发出欢呼声。
"女士们先生们！
欢迎来到第37届墨西哥城蛋王争霸赛决赛现场！
"主持人激情洋溢地宣布，"今天的主题是灵魂料理——选手们将呈现最能代表他们烹饪哲学的一道蛋料理！
"大屏幕上轮流播放三位决赛选手的介绍视频。
轮到程墨时，播出了他在市场摊位练习的画面，以及玛利亚和其他摊贩对他的称赞。
"这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能否创造历史？
"主持人夸张地说，"还是卡洛斯大师将第三次卫冕冠军？
让我们拭目以待！
"选手各就各位，程墨被安排在中央位置，左右分别是卡洛斯和另一位女厨师。
卡洛斯经过时，故意撞了一下程墨的肩膀。
"准备好失败了吗，中国佬？
"他低声说，"今天就让你们见识真正的墨西哥料理。
"程墨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摆放自己的厨具。
他注意到评委席上多娜·特蕾莎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比赛——开始！
"随着铃声响起，程墨立刻进入状态。
他先处理苦瓜，按照母亲的方法用盐腌制去苦味；同时将蓝色鸡蛋打散，加入少许龙舌兰酒；玛利亚则负责准备mole酱汁，按照父亲笔记中的比例调配三十多种香料。
"看来我们的中国选手今天要走融合路线，"主持人的声音在场馆回荡，"而卡洛斯大师似乎真的在准备传说中的帝王蛋！
"程墨忍不住瞥了一眼卡洛斯的料理台。
后者正将某种金色粉末倒入蛋液，旁边的平底锅里煎着看起来像昆虫卵的东西。
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程墨不得不承认卡洛斯的技术确实精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钟表机械。
时间过去半小时，程墨的料理己初具雏形：金黄的蛋块中点缀着翠绿的苦瓜和红色的辣椒，淋上深褐色的mole酱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正准备最后的装饰步骤，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料理台的一只桌腿断了，整个台面倾斜，酱汁瓶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Hijo de...!"玛利亚惊呼，立刻蹲下查看。
她抬头对程墨使了个眼色——断口处有明显的锯痕。
程墨的心沉了下去。
珍贵的mole酱汁全毁了，而比赛只剩二十分钟。
卡洛斯假装关切地问："需要帮忙吗，小朋友？
"眼神中却满是得意。
程墨深吸一口气，看向玛利亚。
出乎意料的是，玛利亚并没有惊慌，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我爸爸的应急配方，"她低声说，"简版mole，虽然不如完整的复杂，但足够救场。
"他们迅速重新调配酱汁。
程墨的手微微发抖，但操作依然精准。
当最后的酱汁淋在蛋块上时，计时器响起。
"时间到！
请选手停止操作！
"程墨后退一步，审视自己的作品。
它不如练习时的完美，但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最重要的是，这道料理承载了太多——母亲的配方、玛利亚父亲的智慧、市场朋友们的支持..."首先品尝的是卡洛斯大师的阿兹特克帝王蛋！
"主持人宣布。
评委们品尝后纷纷露出惊叹的表情。
多娜·特蕾莎却皱起眉头："味道确实非凡，但与我记忆中传统的帝王蛋有所不同...尤其是这个藏红花的用法..."卡洛斯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自信："这是我多年研究的改良版。
"轮到程墨时，他亲自将料理端到评委面前。
"这道菜叫Alma Gemela，灵魂伴侣，"他用结结巴巴但真诚的西班牙语介绍，"它融合了我母亲的中国配方和墨西哥的传统风味。
对我来说，烹饪就像友谊，能跨越国界连接人心。
"多娜·特蕾莎第一个品尝。
她闭上眼睛，细细咀嚼，表情从严肃渐渐变得柔和。
当她睁开眼时，程墨惊讶地发现她眼中闪着泪光。
"这味道..."她轻声说，"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其他两位评委也给予了高度评价，尤其赞赏苦瓜与mole酱的意外和谐。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许多人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看这道打动了评委的料理。
评分环节，卡洛斯获得了9.5分的高分。
当程墨的分数被计算时，现场鸦雀无声。
"程墨选手最终得分..."主持人打开信封，"9.7分！
"玛利亚尖叫着抱住程墨，观众席沸腾了。
卡洛斯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大步走到评委席前，愤怒地质问多娜·特蕾莎。
"你偏袒他！
那道菜根本不配这么高的分数！
"多娜平静地看着他："真正的美食不仅关乎技术，更关乎灵魂。
这位年轻人带来的不只是味道，还有故事和情感。
"她意味深长地补充，"就像你永远无法真正复原帝王蛋，因为你只关心胜利，而不是料理本身。
"卡洛斯愤怒地转身离开，但在经过程墨身边时，他恶狠狠地低语："这还没完，中国佬。
"程墨几乎没有听见。
他被欢呼的人群包围，玛利亚在他耳边兴奋地说着什么，但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水幕。
他看向多娜·特蕾莎，后者对他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某种程墨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感。
在这一刻，程墨明白自己找到的远不止一个比赛的胜利——他找到了跨越国界的理解，找到了烹饪的真正意义，或许，还找到了某种更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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