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腾起的青烟在晨雾中凝成问号,徐行舟攥着半焦的银簪,指节泛出青白。
陆文远靴底碾过碳化的《河渠志》,佩剑挑起一片残页:"好精巧的火,专烧丙字架的水利典籍。
""昨夜丑时三刻。
"徐行舟突然开口,指尖抚过银簪断口处细密的锯齿纹,"巡更梆子刚响过三声,西廊的獬豸铜铃突然哑了。
"陆文远剑眉微挑,剑尖忽地刺向焦梁阴影:"谁?
"灰袍人鹞子般翻下房梁,袖中抖落的香灰在空中拼出个"工"字。
徐行舟瞳孔骤缩——这正是《漕运考》里被朱砂圈出的河道淤塞标记。
"好俊的鹧鸪翻身。
"陆文远挽了个剑花,却见那人袖中寒光乍现。
徐行舟猛然扑倒同窗,三枚透骨钉擦着发髻钉入《水部则例》残碑,青石板上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是漕帮的水鬼钉。
"陆文远沾了些石粉嗅闻,"掺了洞庭湖底的黑藻泥,遇水..."话音未落,晨雾忽凝成雨滴,被钉入处腾起刺鼻白烟,碑文"永济渠"三字顷刻间蚀成空洞。
徐行舟忽觉掌心银簪发烫,簪头青玉映出云岫的身影。
她正立在十丈外的断垣间,怀中瑶琴少了两根弦。
"先生可听过《广陵散》的第七解?
"她的声音裹在雨幕里,像隔着一重纱,"曲终之时,焦尾琴会在火中吐出真言。
"陆文远突然轻笑:"美人解语,奈何对牛弹琴?
"他反手将佩剑掷向云岫,剑穗双鱼佩撞在琴身上,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云岫素手轻拂,断弦忽如灵蛇缠住剑柄,在《九章算术》的残页上划出个"卍"字符。
徐行舟心头剧震——这正是昨夜《漕运考》末页的批注符号。
他正要开口,却见云岫足尖轻点,踏着未烧尽的《海潮图论》飘然而去,满地纸灰随着琴音盘旋成漩涡,露出青砖下暗藏的青铜匣。
匣中《禹贡锥指》的绢本完好无损,边角处钤着方朱印:琅嬛秘藏。
陆文远吹了声口哨:"难怪要放火,这是冲着前朝治水秘籍来的。
""未必。
"徐行舟翻开扉页,露出夹层中泛黄的舆图,"你看这黄河故道标注,分明是照着..."他话音戛然而止,舆图上的朱砂线与银簪断痕完美重合。
惊雷炸响时,山长带着官兵涌入火场。
陆文远迅速将舆图塞入怀中,压低声音:"今夜子时,醉仙楼地字房。
"说罢突然抬高语调,"徐兄快看!
这焦木纹理竟暗合洛书之数!
"待官兵簇拥着山长去验看"神迹",徐行舟悄悄褪下左手青玉扳指——这是云岫遗落琴囊的系扣,内侧阴刻的波浪纹,正与青铜匣锁孔形状别无二致。
华灯初上,醉仙楼的酒旗在风中卷出个"漕"字。
徐行舟跟着龟公穿过暗门,忽闻陆文远带醉意的声音:"...所以说美人如剑,需得用血养着。
"雅间内坐着个疤面汉子,腰间缠着十三节精钢鞭。
陆文远将双鱼佩拍在桌上:"曹二当家,看看这个够不够换三船私盐?
"徐行舟浑身发冷。
他认得这鞭子——七日前漕帮血案,码头上三十六具尸首皆带着螺旋状鞭痕。
"陆公子说笑。
"曹二指腹摩挲着玉佩,"官盐改道的批文,可比私盐值钱多了。
"他突然转头盯着徐行舟,"这小相公眼生得很,莫不是按察司的暗桩?
"陆文远突然大笑,将酒泼在舆图上:"这是能掐断运河命脉的宝贝,曹当家不妨看看睢阳段标注。
"浸湿的绢本渐渐显出暗纹,竟是云岫琴囊上的《幽兰》曲谱。
曹二脸色骤变,钢鞭如毒蛇出洞。
徐行舟本能地举起青玉扳指,鞭梢在距咽喉三寸处硬生生转向,击碎窗棂飞入夜色。
"琅嬛阁的信物..."曹二额角渗出冷汗,"阁下究竟是谁?
"更鼓声恰在此时响起,陆文远揽过徐行舟肩膀:"他嘛,是能让你大哥从运河底浮上来的人。
"说罢将舆图残片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吞噬"睢阳"二字。
回书院的马车上,陆文远把玩着翡翠鼻烟壶:"现在可以问了。
""为什么是睢阳?
"徐行舟盯着他袖口的龙涎香渍。
"因为那里沉着一百三十具石像。
"陆文远掀起车帘,月光漏在他骤然冷峻的侧脸上,"前朝治水能臣的尸骨,都封在镇河铁牛肚子里。
"徐行舟忽觉怀中青铜匣发烫。
匣底夹层不知何时多了片银箔,上面针尖刻着的小楷让他如坠冰窟——"丙字架非焚于火,毁于水。
"五更天,徐行舟鬼使神差重返火场。
焦木间竟渗出晶莹水珠,他用银簪蘸取细看,水珠在月光下析出淡蓝结晶——正是《水经注疏》里记载的西域冰魄。
暗处传来云岫的叹息:"徐公子可知,有种火能在水下燃烧?
"他猛然转身,却见西南角的《海堤录》残卷无风自动。
焦糊的"防潮"二字下,隐约露出半幅被水渍浸染的舆图,图中钱塘江口漩涡的位置,钉着枚熟悉的水鬼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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