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药行劫火民国二十年霜降后的第七日，汉安城药行街的晨雾尚未散尽，济世堂的铜门环突然被拍得山响。
静姝握着青瓷茶盏的手一颤，茶汤泼在绣着并蒂莲的月白旗袍上。
她推开临街的雕花窗棂，只见东街尽头腾起墨色浓烟，熏得梧桐叶簌簌飘落。
"起火了！
"学徒小六的喊声刺破晨雾，静姝的心猛地坠进冰窟——那浓烟升起的方位，正是济世堂存放千年棋楠香的西跨院。
棋楠香失窃的消息传来时，火势己被扑灭。
静姝踩着满地焦黑的碎瓷片走进仓库，暹罗安息香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这味道本该属于南洋香铺，此刻却混着焦木味在废墟里打转。
她蹲下身，指尖触到一片未燃尽的香灰，灰堆里嵌着半块暹罗银币，边缘刻着三瓣莲花纹。
"小姐，"账房先生王伯佝偻着腰凑过来，"现场门窗都从内反锁，救火时撞开才发现......"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目光落在墙角焦黑的铁柜上。
柜门虚掩着，锁头被蛮力扭断，柜内空空如也，唯有几片碎金箔在风里打转——那是存放棋楠香的锦盒残骸。
二、香踪迷影当夜，静姝在书房整理药材账册，案头青瓷瓶里插着新开的墨兰。
忽然，一股若有若无的玫瑰香飘进窗棂。
她霍然起身，那香气清甜中带着微酸，像极了半月前在新加坡总督府舞会上闻到的香水味。
半月前，总督夫人凯瑟琳·布莱克穿着孔雀蓝丝绒礼服，颈间钻石项链随着舞步流转。
静姝作为济世堂少东主被邀赴宴，曾在露台与夫人擦肩而过。
当时她便留意到那袭香调：前调是大马士革玫瑰的馥郁，中调混着青柠的酸涩，尾调竟隐隐透出暹罗安息香的甜腻。
此刻这缕香气在静姝鼻尖萦绕，她循着味道走到窗边，发现窗台上沾着半枚银色袖扣，珐琅面上绘着三瓣莲花纹——与仓库里的暹罗银币图案分毫不差。
三、夜探总督府子时三刻，林砚之翻墙跃进总督府后花园。
他贴着冬青丛前行，靴底踩碎几片枯叶。
白天静姝将袖扣交给巡捕房，却被告知总督府并无失窃记录。
林砚之不信邪，决定亲自来探个究竟。
地窖入口藏在假山背后，铁门上锈迹斑斑。
林砚之摸出随身带的万能钥匙，门锁"咔嗒"轻响，腐木味裹挟着鸦片的甜腥扑面而来。
他点燃随身携带的防风灯，光线扫过墙角时，瞳孔骤然紧缩——雕花楠木架上，千年棋楠香被装在玻璃罩里，旁边赫然摆着一杆镶翡翠的鸦片烟枪。
"布莱克总督真是雅兴，"林砚之冷笑，指尖抚过烟枪上的鎏金缠枝纹，"既爱香道，又嗜鸦片。
"他正要取下棋楠香，忽觉身后有异动。
转身时，防风灯的光正好照在石壁上——斑驳墙灰下，歪歪扭扭刻着个"林"字，刀痕犹新。
西、局中局林砚之回到济世堂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静姝坐在堂前，案头摊开《香乘》古籍，书页间夹着半片暹罗银币。
"查到了，"她抬眸，眼底映着烛火，"三瓣莲花是暹罗坤昌家族的族徽，这个家族专做香料与鸦片生意。
"林砚之将鸦片烟枪重重放在桌上："总督府地窖里还有十箱鸦片，货箱上都印着坤昌的莲花纹。
"他从袖中掏出片碎瓷，"这是在棋楠香玻璃罩下发现的，与西年前林家老宅失火时的残片吻合。
"静姝的呼吸一滞。
西年前林家突遭大火，父亲林鹤年葬身火海，现场同样残留着暹罗安息香的气味。
"原来当年的火，是为了掩盖鸦片走私。
"她指尖划过案头《香乘》，书页停在"棋楠香辟疫"的记载，"他们要棋楠香，是为了掩盖鸦片的气味。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林砚之忽然抓住静姝的手腕："墙角的林字刀痕，用的是岭南林家的独门刀法。
"他从腰间解下匕首，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寒光，"这把刀，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五、血色黎明次日清晨，济世堂的铜门环再度被拍响。
静姝打开门，看见巡捕房总长带着一队人马。
"林砚之，"总长掏出铐子，"有人举报你盗窃总督府财物。
"林砚之冷笑，将鸦片烟枪掷在地上："盗窃？
这杆烟枪该送去禁烟局才对。
"他扯开衣襟，露出腰间的匕首，"西年前林家大火，凶手用的就是这把刀。
"刀身上，"林"字刻痕与总督府地窖的刀痕严丝合缝。
巡捕们面面相觑，总长的脸涨成猪肝色。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马蹄声，布莱克总督的马车停在门口。
"听说贵府地窖藏着鸦片？
"静姝迎上去，将袖扣与银币呈到他面前，"这些证物，足够让新加坡商会重新审视坤昌家族的生意了。
"总督的蓝眼睛眯成细缝，忽然大笑起来："林小姐果然聪慧。
"他从怀中掏出张泛黄的契约，"当年令尊林鹤年与坤昌家族合作鸦片生意，后来反悔要告发，才有了那场大火。
"契约上，林鹤年的签名墨迹犹新。
林砚之的手猛然攥紧匕首，静姝却按住他的手："所以你偷棋楠香，是为了用它辟疫的特性掩盖鸦片气味？
"她指着总督腰间的香囊，"这暹罗安息香的配方，怕是坤昌家族特意为你调制的吧？
"总督的笑容僵在脸上。
晨光中，静姝转身走向药柜，取出瓶琥珀色药油："当年父亲研制的辟疫香方，我改良后加了薄荷与龙脑。
"她将药油泼向总督的香囊，安息香的甜腻瞬间被清冽的药香取代，"现在，您身上的鸦片味，藏不住了。
"六、香烬劫终三日后，济世堂重新开张。
静姝站在焕然一新的柜台后，看着林砚之将千年棋楠香放回镇店宝格。
"巡捕房在总督府地窖搜出三十箱鸦片，"他擦着青瓷茶盏，"坤昌家族的船运记录也被曝光了。
"静姝望着窗外飘飞的梧桐叶，忽然想起婚礼前七日的那场大火。
"你说，父亲当年真的参与鸦片生意？
"她轻声问。
林砚之将茶盏重重放下，茶汤溅在"林"字刀痕上："不管真相如何，这把刀，该让它见见光了。
"暮色渐浓，济世堂的匾额在风中轻晃。
静姝将棋楠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那缕清甜中带着微酸的玫瑰香，悄然消散在晚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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