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渗进雨帘，苏挽音盯着拔步床顶的百子图，那些褪色的婴孩面孔在烛光里扭曲成团。
怀表贴着锁骨发烫，表盖内侧嵌着的母亲小照被热气熏得卷边——那是她三岁生辰拍的最后一张合影。
"小姐，西厢房收拾妥了。
"小桃抱着锦被站在珠帘外，耳后朱砂痣红得妖异。
烛火将她身影投在万字纹窗纸上，苏挽音突然发现丫鬟的发髻比往常高了三寸，像是...像是被人拽着头发往上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怀表链条突然发出细响。
苏挽音猛地坐起，铜鎏金表盖弹开，镜面映出小桃青白的脸——她身后雕花门缝里，缓缓漫进一滩黑水。
"你鞋袜湿了？
"苏挽音攥紧枕下的银簪。
小桃茫然低头，绣鞋上的缠枝莲纹正以诡异的速度变黑。
当她抬脚，鞋尖竟淅淅沥沥滴下黏液，在地砖上晕开腥臭的印记。
更骇人的是，那些水渍蜿蜒到烛台下方时，突然腾起幽蓝火苗。
"走水了！
"小桃尖叫着去扑，火舌却顺着水迹窜向拔步床。
苏挽音翻身滚落瞬间，看见燃烧的液体里浮出张人脸——是个梳着牡丹头的女人，嘴角被丝线缝成上扬的弧度。
火苗在触及床幔刹那自动熄灭，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吹灭了。
小桃瘫坐在地，襦裙下摆露出半截小腿。
苏挽音瞳孔骤缩：丫鬟脚踝上缠着圈槐树皮，渗出和门缝黑水同样的黏液。
"这是什么？
"她抓住小桃脚腕。
"晌午...晌午在井边摔的..."丫鬟突然剧烈颤抖，"那井里...井里伸出来..."惊雷炸响，电光照亮窗纸上密密麻麻的手印。
小桃疯了一样撕扯槐树皮，皮肤被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苏挽音摸到树皮内侧有凹凸纹路，就着烛光细看，竟是排蝇头小楷：乙卯年七月初七，未破身者胫骨二两，槐根东三尺。
字迹和祖父遗嘱上的"蚀骨"二字如出一辙。
苏挽音突然想起香炉里那些骨珠，胃里泛起酸水。
她扯断项链将怀表塞进小桃掌心："去佛堂找姑姑！
"丫鬟跌跌撞撞跑出门，廊下风灯忽明忽灭。
苏挽音贴在门边数到第七声惊雷，猛地拉开门扉——雨幕中站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左手翡翠扳指泛着冷光。
"二叔？
"她倒退半步。
苏明远肩头积雪似的落满槐花，呢料西装却干燥如常。
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反光遮住眼底神色："听说你请了巡捕房的人来验宅子？
""明日辰时到。
"苏挽音盯着他左手小指，那里本该戴着祖传翡翠扳指的位置，此刻套着枚青铜指环，戒面刻着个倒悬的卍字符。
男人轻笑一声，扳指突然弹开，露出中空的内胆。
暗红色粉末随风飘散，苏挽音嗅到熟悉的甜腻——和白天闻到的槐花香一模一样。
她突然想起《调香秘录》里的记载，后背沁出冷汗：那是用处女天葵血炼制的定魂香。
"三丫头。
"苏明远忽然用她乳名低唤，声音裹着雨气钻进耳膜，"你知道为什么族谱里，苏家女子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么？
"东北角传来瓦片碎裂声，苏挽音趁机甩上门闩。
背靠门板喘息时，发现中衣己被冷汗浸透。
她摸到腰间硬物，取出才发现是白天捡到的戏票——民国元年丹桂戏院的座次号，背面用胭脂写着"救救我"。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更夫的咳嗽飘进庭院，苏挽音突然察觉不对。
戏票上的胭脂字迹犹带潮气，墨迹在雨水里竟不晕染，分明是...血。
拔步床传来吱呀轻响，床板下的"蚀骨"二字突然凸起，像是有人从下面叩击。
苏挽音掀开锦褥，发现祖父用金烟杆刻的凹痕里，凝着层油脂状物质。
银簪轻挑，竟拉出根长发——是母亲失踪那日绾的同心髻样式。
"咚、咚咚。
"叩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来自头顶。
苏挽音抬头瞬间，怀表从领口滑出，表盖映出梁上倒悬的人脸——瓜皮帽下没有五官，只有张被缝死的嘴。
烛火噗地熄灭，冷风灌满衣袖。
苏挽音摸到拔步床暗格里的火折子，擦亮瞬间差点惊叫出声。
满室墙皮正在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咒，朱砂写的生辰八字全是苏家女子，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符纸突然无风自燃，青烟聚成个襁褓形状。
苏挽音挥散烟雾，瞥见墙角多了双绣鞋——枣红缎面上绣着白槐花，分明是母亲失踪时穿的。
"音音..."呼唤声从绣鞋方向传来，苏挽音魔怔般伸手。
指尖触到缎面刹那，鞋尖突然渗出黑水，顺着她手腕爬上胳膊。
怀表在此刻疯狂震动，表盖弹开射出镜光，黑水遇光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苏挽音趁机撞开窗棂，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庭院里那株枯死三十年的老槐树，此刻开满白花。
每朵花蕊里都嵌着颗人牙，随风雨摇晃出咯咯的叩齿声。
她转身奔向佛堂，却在月洞门撞见小桃。
丫鬟举着烛台呆立雨中，耳后朱砂痣消失无踪，原本的位置留着三个血窟窿。
更可怕的是她怀里的东西——褪了色的檀木念珠串着十二颗头骨，每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
"小姐...我们出不去了..."小桃机械地转动脖子，瞳孔扩散成诡异的灰白色，"姑姑说...要我们凑够三百六十颗..."佛堂方向突然传来木鱼声，混着女子幽咽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苏挽音浑身剧震，这是母亲常哼的《牡丹亭》选段！
当她冲向佛堂，怀表链条突然绷断。
鎏金表盖滚进草丛的瞬间，镜面映出骇人景象：十二个清装人影跟在她身后，最前排的老者举起金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正对准她后颈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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