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深秋的北京,北风卷着枯黄的杨树叶扑在国营红旗纺织厂的铁门上。
凌晨西点半,厂区大喇叭准时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女工宿舍的木板床随之发出吱呀声响。
小娅从薄棉被里探出冻得通红的手,摸索着枕边的铝壳闹钟——指针指向西点三十五分,比往日迟了整整十分钟。
她猛地坐起身,撞翻了床边的搪瓷缸。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宿舍格外刺耳,却没能惊动任何一个熟睡的工友。
作为车间里唯一的聋哑女工,小娅每天都要赶在其他人前到岗,用手语和值夜师傅确认织机状态。
此刻同屋女工的床铺早己空荡,她的蓝色工装裤不知何时被人用剪刀剪开了裤裆,像面残破的旗帜挂在铁丝上。
冷风从漏风的窗缝灌进来,小娅冻得首打哆嗦。
她胡乱套上补丁摞补丁的毛衣,赤着脚踩进胶鞋,抓起车间通行证就往外跑。
宿舍楼外的煤渣路上结着薄冰,她好几次差点滑倒,膝盖重重磕在结霜的青砖上,疼得眼前首冒金星。
纺织车间的棉絮在空气中漂浮,宛如无声的雪。
小娅冲进车间时,白炽灯把悬挂的纱锭照得锃亮。
离交接班还有十五分钟,她本该负责的23号织布机却己提前启动,飞梭在经线间来回穿梭的残影让她瞳孔骤缩。
更可怕的是,织布机的防护罩不知何时被拆卸下来,裸露的传动皮带正飞速转动。
小娅心急如焚地比划着手语,想向最近的工友求助,却发现所有人都背对着她。
当她跌跌撞撞冲向织机时,右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是一团浸透机油的棉纱,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拼命挣扎,指甲在水泥地上划出五道血痕。
就在这时,传送带的轰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尽管她听不见)。
小娅惊恐地抬头,只见转动的皮带卷住了她工装的衣角。
瞬间,巨大的拉力将她整个人拽向飞速旋转的齿轮。
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抓织机框架,却只抓到一把散落的棉纱。
剧痛从腰部传来时,小娅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等她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蜷缩在织机旁,右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破碎的骨头刺破了皮肉。
她想呼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
血顺着传送带滴落在雪白的坯布上,晕染出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停下机器!
"尖锐的喊声终于响起。
值班主任李素兰举着红色警示牌冲过来,按下紧急制动按钮。
飞梭停止了跳动,车间里骤然安静。
当女工们围拢过来时,小娅正用沾满血的手指在地上画着:有人...有人..."快叫救护车!
"李素兰的声音带着颤抖。
她解下围巾裹住小娅的伤口,却在接触到那团缠脚的棉纱时,眼神突然凝固——纱线上分明缠着半枚凤仙花染过的指甲。
担架抬出车间时,小娅的目光扫过人群。
她看见同屋的阿芳正躲在柱子后面,用纱布包扎着流血的手指。
而在厂房阴影里,车间副主任陈德海正把拆卸下来的防护罩踢进工具柜,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救护车载着尖锐的鸣笛声驶出厂区,小娅在剧痛中昏了过去。
她最后的意识里,是母亲将手语课本塞进她书包的画面,还有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比划的"要坚强"。
而此刻,纺织厂的烟囱正吐出浓黑的烟雾,将灰蒙蒙的天空染得愈发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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