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小娅的喉咙。
她躺在泛着冷光的病床上,望着头顶惨白的白炽灯,右小腿处传来的剧痛如汹涌的潮水,一阵接着一阵将她淹没。
纱布层层包裹的断肢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搅动,可这钻心的疼痛,却比不上内心深处那道被背叛撕裂的伤口。
"操作失误..."小娅在心里默念着陈德海说的这西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纱布里。
记忆如锋利的刀片,划开那个血色清晨的每一个细节:被恶意剪坏的工装裤,像一张咧开的嘲笑的嘴;地上那团浸透机油的棉纱,分明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还有那本该严丝合缝的防护罩,却诡异地不翼而飞。
她闭上眼睛,阿芳躲闪的眼神、陈德海虚伪的笑容,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原来平日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排挤、故意使坏的小动作,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小娅艰难地侧过身,望向病房的窗户。
夜色如墨,只有远处纺织厂的灯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宛如一只眨动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她想起进厂的那一天,十八岁的自己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紧紧攥着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要好好活下去"。
那时的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隐忍,就能在这个钢铁森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告诉她:在无声的世界里,连辩解都是徒劳。
"吱呀——"病房的门被推开,陈德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小娅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受惊的小鹿。
陈德海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笑容,可眼底的冷漠却怎么也藏不住。
"小娅啊,"他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织机防护罩的螺丝一向牢固,怎么会自己脱落呢?
这事儿厂里己经定性了,就是个意外,操作失误导致的。
不过你放心,厂里仁至义尽,还给你申请了补助金..."小娅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补助金?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就想买断她的痛苦、她的尊严?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双手愤怒地比划着:不是意外!
是你们!
是你们故意的!
可她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在陈德海听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呜咽。
陈德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撞开,王建国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平日里严肃的脸上此刻布满怒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沾满机油的零件。
"陈副主任,"王建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火山,"这颗螺丝上的钳痕怎么解释?
维修记录显示,这台织机上周根本没检修!
"小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在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建国手中的零件,那清晰可见的齿状压痕,分明是有人用钳子故意拧动过的证据。
陈德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地辩解:"可能是...是维修时留下的。
"可他颤抖的声音早己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够了!
"王建国怒喝一声,转头对身后的保卫科人员说,"把他带走!
"看着陈德海被带走时惊慌失措的模样,小娅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复仇的快意,更有对正义得以伸张的欣慰。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骚动。
阿芳在几个女工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的手指缠着纱布,眼神躲闪,不敢与小娅对视。
小娅死死地盯着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们曾一起在宿舍里分享凤仙花染指甲的喜悦,曾互相用手语交流心事。
可现在,这个曾经的"朋友"却成了伤害她的帮凶。
小娅颤抖着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阿芳突然崩溃大哭,瘫坐在地上:"是陈主任...他说只要我...只要我帮忙,就给我涨工资,还能让我调到轻松的岗位...我...我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我没办法..."她的哭诉让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小娅心中的愤怒渐渐被悲凉取代。
她明白,阿芳也是被生活逼入绝境的可怜人,只不过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夜深了,病房里的人渐渐散去。
小娅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但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条腿,更是对这个世界单纯的信任。
但她不会就此倒下,父亲的遗言、王建国的正义之举,都成为了她站起来的力量。
小娅艰难地坐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纸笔。
她要把这一切都写下来,即使发不出声音,也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月光洒在她坚毅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不屈的轮廓。
在这个无声的夜晚,一个残肢少女正在用文字书写着自己的抗争,向着命运发出最响亮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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