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事》第三章晨雾未散，苏妄言的指尖在母亲的笔记本上停住。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张当票，宣统三年的落款日期被水渍晕染，当户姓名栏里“阿蝉”二字洇开墨色，像滴在镜面上的血。
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青鸾展翅的简笔，尾羽处标着“十七”，旁边是母亲的字迹：“每年西月初七别照镜，你的红痣是镜灵的锚。”
手机在桌上震动，沈砚之发来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库房暗格里的完整青鸾镜，镜面映着1925年的苏州河，浮尸颈间银镯与她腕上那只分毫不差；第二张是《镜中记》缺失的残页，朱砂写着“镜灵借宿主之身还阳，需集十七代尾羽血”；第三张让她呼吸停滞——照片里的婴儿脖颈处，青鸾红痣正渗出银蓝色光，襁褓边角绣着的牡丹纹，和她昨夜在镜中婚服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十分钟后到典当行，库房有新发现。”
沈砚之的语音带着压抑的急切，背景里传来铜锁转动的轻响，“另外……你最好带着那只银镯。”
苏妄言盯着腕间银镯，突然注意到内侧刻着极小的字：“阿蝉之羽，归期有期”。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戴着它，镜子里的人就伤不了你”。
可昨夜镜灵抓住她时，银镯明明发烫如烙铁——或许，这镯子根本不是护身符，而是某种契约的印记。
推开典当行木门时，沈砚之正对着落地镜擦拭怀表。
镜面映出他的侧脸，却在他身后的镜中世界，有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沿着楼梯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现实的台阶上，发间白芙蓉滴着水，眼尾朱砂痣在镜光中忽明忽暗。
“看后面！”
苏妄言惊呼。
沈砚之转身的瞬间，镜中女人的手己伸出镜面，指尖几乎触到他后颈。
怀表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表盖弹开，内侧照片上的阿蝉嘴角上扬，眼瞳里倒映着苏妄言的身影，颈间红痣裂成七瓣。
“是镜中世界在侵蚀现实。”
沈砚之抓起青鸾镜，镜面上苏州河的水纹正在流动，浮尸的手腕突然转动，银镯上的牡丹纹与苏妄言的镯子相扣，“昨夜我发现，当现实中的器物与镜中残念产生共鸣时，镜灵就能借裂痕显形。”
他指向墙角的博古架，三天前修复的青瓷碗正在渗出河水，碗底映着民国女子的倒影，正是第一章里镜中插戴点翠的女人。
苏妄言忽然想起，那只碗的修复记录里写着“民国二十年沉船遗物”，而《镜中记》里阿蝉的死亡年份，正是1925年。
“这些年你修复的古董……”沈砚之声音发紧，“都是镜中世界的锚点。
每个残念都是镜灵吞噬的魂魄，它们在等第十七次归期，好拼凑出完整的肉身。”
苏妄言的指尖划过青瓷碗边缘，记忆如潮水涌来——三个月前修复鎏金香炉时，她“看”到的青衣烧戏服画面，此刻竟在博古架阴影里具象化，墨色水袖正扫过瓷瓶；上周修复的玉镯，残念里的新娘投井场景，此刻井水污染正沿着展柜缝隙蔓延，水面倒映着她自己的脸，却多了颗朱砂痣。
“你的能力不是看见记忆，是唤醒镜中残魂。”
沈砚之翻开新找到的账本，1912年的记录刺目：“匠户苏家与沈家立契，每二十年以苏姓女子尾羽续镜，换沈家世代守护镜灵转世。
你母亲……是第十六代宿主，而你，是第十七代。”
银镯突然发出蜂鸣，苏妄言腕间泛起蓝光，青鸾镜应声开裂。
镜中苏州河的画面突然清晰，浮尸的脸转向他们，眼瞳是两个黑洞，颈间银镯与苏妄言的镯子同时发烫——那具女尸，分明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角多了道伤疤，像被镜碎片划过。
“今晚是阴历西月初七。”
沈砚之指着日历，喉结滚动，“镜中记说，归期当夜要举行‘河灯祭’，用十七代宿主的血点燃青鸾灯，送镜灵归位。
但刚才的照片显示，1912年第一次祭典时，匠户其实骗了镜灵，他们没让阿蝉魂归，而是把她困在镜中，用每代宿主的尾羽增强镜灵力量。”
苏妄言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泪：“当年我逃了，没让他们剜你的尾羽……可镜子还是找到了你。”
原来母亲才是第十六代宿主，她打破契约逃离，却让十七年的宿命中的剜羽之痛，在苏妄言出生时转嫁到母亲身上，导致母亲早逝。
暮色漫进典当行时，青瓷碗里的河水己漫到地面，倒映着无数破碎的镜面。
苏妄言看见每个水洼里都有个自己，颈间红痣形态各异，最中央的水洼里，阿蝉的脸正在浮现，她张开嘴，河水灌进口中，却发出银铃般的笑：“阿言，你看，十七代尾羽都齐了，现在该换你住进镜子里了。”
沈砚之突然抓住她的手，将青鸾镜碎片按在她颈间红痣上：“当年匠户在镜缘刻了七颗宝石，对应青鸾七窍，第七颗红宝石里封着阿蝉的主魂。
你后颈的红痣就是第七窍，只要——”话音被玻璃爆裂声打断，展柜里所有古董同时震颤，镜中残魂顺着水洼爬出，穿墨绿旗袍的阿蝉走在最前，她的手穿过沈砚之的肩膀，抓住苏妄言的银镯，用力一扯——镯子落地的瞬间，苏妄言后颈剧痛，一片青鸾尾羽形状的皮肤剥落，露出底下银色的镜面。
阿蝉发出尖啸，指尖戳向镜面，镜中世界突然倒转，苏妄言看见自己的记忆如碎片飞散：襁褓中的红痣、母亲烧毁的旧照片、每次修复古董时镜中闪过的血字，原来都是镜灵在标记宿主。
“苏妄言！”
沈砚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正在用《镜中记》拍打水洼，每拍一下，镜中残魂就消散几分，“河灯在库房！
用你的血点燃青鸾灯，只有宿主自愿献祭，才能打破契约——”苏妄言抓起银镯，镯内侧的小字突然全部显现：“青鸾一羽，七世轮回；断羽为契，归期勿违。”
原来十七代宿主其实是七世轮回，每世两次献祭，而她，是第七世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归期。
当她的血滴在青鸾灯芯上时，整个典当行突然陷入寂静。
镜中阿蝉的身影开始透明，她望着苏妄言颈间的镜面，眼中第一次浮现悲色：“原来他们骗了我百年，所谓归期，不过是让我替他们守着镜中世界的牢笼……”河灯飘进镜中苏州河的瞬间，所有水洼同时干涸。
苏妄言摸着颈间，红痣还在，却变成了银白色，像片小镜子。
沈砚之的怀表停在子时整，而《镜中记》最后一页，原本的残词终于完整：”镜里朱颜改，青鸾尾羽残。
“”归期十七载，血祭破镜缘。
“”河灯照归路，双镜映人还。
“最后一句是新出现的，墨迹未干。
苏妄言抬头，发现落地镜里映着两个身影：现实中的她和沈砚之，以及镜中世界的阿蝉，正对着她微笑，指尖划过自己的左眼角——那里，一道浅红的伤疤正在浮现，和镜中浮尸的一模一样。
“阿言，我把尾羽还给你了。”
镜中阿蝉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镜子永远记得，你我共用过同一滴血……”晨光穿透云层时，典当行恢复如常。
沈砚之看着苏妄言腕间的银镯，突然发现镯面上的牡丹纹正在流动，每片花瓣里都映着不同的时空：有穿现代装的苏妄言在修复古镜，有穿旗袍的阿蝉在镜前落泪，还有个戴眼镜的女人（像极了苏妄言母亲）在焚烧账本，火光照亮她后颈的青鸾红痣。
“接下来怎么办？”
苏妄言望着掌心的镜碎片，碎片里映着她的眼睛，却在瞳孔深处，有无数个小镜面在闪烁，每个镜面里都有个不同的自己，颈间红痣或红或银，表情或笑或泣。
沈砚之收好《镜中记》，怀表突然响起熟悉的滴答声：“或许，真正的归期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当镜子裂成十七片，每个碎片都是新的锚点——”他指向窗外，街角的古董店橱窗里，某面古镜突然闪过青鸾的影子，“而镜中世界的残魂，还在寻找下一个宿主。”
苏妄言摸着颈间的银痣，突然听见衣摆摩擦声。
转身时，展柜顶层不知何时多了面完整的青鸾镜，镜面映着她的脸，却在她身后，阿蝉的倒影正举起银剪，剪断连接两个世界的镜缘丝线，每根丝线上都串着十七颗红宝石，像极了她这些年修复过的古董上的装饰。
“下一次归期，记得别戴这只镯子。”
镜中阿蝉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划过镜面，苏妄言腕间的银镯突然消失，出现在镜中她的手上，“毕竟，青鸾的尾羽，总该让主人自己决定，是用来飞翔，还是困在镜中。”
雷声在远处响起，苏妄言低头，发现掌心的镜碎片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第十七次归期后，镜分十七，每镜藏一魂。”
而沈砚之没告诉她的是，在库房暗格最深处，还有个檀木盒，里面躺着十七片镜碎片，每片都刻着不同年代的苏姓女子名字，最新那片上，“苏妄言”三个字正在渗出血色。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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