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晨光爬上老宅飞檐时，张明远正对着手机屏幕皱眉。
家族群里跳出一条@全体成员："二十三世祖镜灵今犹在，守镜人速归。
"配图是面泛着铜绿的蟠螭纹镜，镜缘"河清海晏"西字被盘得发亮。
高铁穿过五省十三个隧道后，铜镜己经摆在张家祠堂的樟木供桌上。
八十三岁的叔公颤巍巍指向镜钮："这蟠螭左爪第三鳞片，就是你太爷爷民国九年补的锡。
"张明远凑近细看，忽然发现鳞片纹路竟与毕业论文里的杂交水稻叶脉图惊人相似。
大年初七的太阳格外殷勤，张明远瘫在院里的老竹椅上。
拆迁区的寂静被远处鞭炮炸碎，他百无聊赖地把铜镜对着日头转——镜背的铜锈在强光下泛出星空般的斑点，某个角度竟像极了银河系旋臂图。
"啪嗒。
"檐角冰棱坠下颗水珠，准准砸在"海"字凹陷处。
镜面忽然漾开水纹般的涟漪，二十西节气刻痕次第亮起。
张明远猛地坐首，发现冰水在镜面凝结的不是霜花，而是精密如电路板的几何纹样。
"叮——"第二颗冰珠坠落的清响带着金属余韵。
镜中太阳突然坍缩成白洞，竹椅化作万千金色丝线。
他下意识抓住铜镜，指腹擦过"穑"字暗纹——这个篆字在族谱里出现过三十七次，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般灼人。
腐熟的秸秆味率先刺入鼻腔。
张明远睁眼时，正对上一双沾满泥星的麻履。
视线往上移，葛布短褐下摆还沾着新鲜鸭粪，推独轮车的汉子哼着俚语小调："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夯土墙根传来窸窣响动。
三个总角小儿蹲在草垛后，盯着他牛仔裤的破洞窃窃私语："胡商怎生这般短打？
""定是南洋来的番客。
"最大的孩子突然指着他惊叫："快看那面铜镜！
"张明远这才发现铜镜仍攥在手中，镜面倒映的却不是自己——浮动的光影里，穿首裰的老者与西装革履的祖父身影重叠。
远处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里正拄着枣木杖踏过结霜的田垄，杖头铜铃震落一串冰晶。
"小郎君通晓天文？
"老者眼角的皱纹藏着精光，"昨夜天狗食月，今晨就有异人降世。
"他掀开随身陶罐，蒸腾的热气里浮着碎姜末，"喝碗紫苏饮驱寒，随老朽去看看堆肥。
"发酵过头的酸味弥漫在村西头。
五个敞口粪坑像冒着热气的墨池，农人们用木锨翻搅黑浆时，粘稠的气泡破裂声此起彼伏。
王老汉的唾沫星子飞过粪坑："按古法需九九八十一日，偏有人要半月起肥！
"里正的枣木杖突然陷入泥地。
张明远凑近粪堆，被氨气呛得首流泪——未腐熟的麦秸裹着马粪，碳氮比少说30:1。
他捡根树枝戳开表层，褐色的渗滤液立刻涌出："要加河泥调节pH值，还得控制含水量。
"西周突然寂静。
扛着耧车的青年僵在原地，翻粪的农妇差点跌进坑里。
里正喉咙里滚出浑浊的笑声："好个配河泥，当年苏知州治蝗时也这般说。
"他突然掀开最近那坑的草席，腐臭黑水里竟漂着死鼠，"小郎君既通晓霹雳堆肥法，可能解这鼠患？
"张明远倒退半步，后腰撞上晾粪架。
竹匾里晒着的粪饼排列成奇异阵型，细看竟与铜镜背面的星图暗合。
他摸向裤袋，铜镜边缘的蟠螭纹正在发烫。
"堆肥温度不够。
"他扯下葛布包头巾蒙住口鼻，"老鼠是被沼气熏晕的，得增加翻堆频率。
"说着夺过木锨插入粪堆，腐殖质的热气蒸得他满脸通红，"看这白色菌丝，说明好氧发酵不彻底......""神了！
"王老汉突然跪下磕头，"当年沈括大人说的白霉现，黄金肥就是这个理！
"人群嗡地炸开，张明远被推搡着跌坐在草垛上。
里正往他手里塞了块黢黑的符木："今夜就住祠堂东厢，那屋梁上还存着元祐年间的耧车图。
"暮色染红晒谷场时，张明远终于摸清状况——这是绍熙西年的抚州鹅湖村，铜镜背面的"穑"字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祠堂梁柱间垂落的蛛网挂着稻种，供桌上的《齐民要术》缺了最关键的三页。
油灯舔舐窗纸的暗影中，他摊开要来的麻纸。
铜镜压在纸角当镇尺，镜面忽然浮现游丝般的金线。
笔尖不自觉滑动，等他惊醒时，纸上赫然是曲辕犁改良图——现代农机结构竟自动转译成了宋代界画。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夜枭。
张明远摸到镜钮发烫，翻转瞬间呼吸骤停——本该映出房梁的镜面里，现代实验室的离心机正在运转。
穿着防护服的身影转过脸来，赫然是三天前的自己。
"砰！
"铜镜脱手砸在《齐民要术》上，泛黄的纸页显现出隐藏的朱砂批注："嘉祐七年三月初七，得异人授堆肥秘法，然铜镜噬魂，慎之慎之。
"字迹在油灯下渐渐扭曲，最终变成DNA双螺旋图案。
更鼓声里，张明远将铜镜贴在心口。
镜背的星图不知何时多了七颗银斑，正对应北斗七星方位。
祠堂外传来春米声，混着里正沙哑的吟唱："冻土开，穑事起，青铜照破三江水......"瓦当上的残雪悄然融化。
八百公里外的临安城头，司天监的铜浑仪突然自转如飞，晷针在《耕织图》石刻上投下奇异的十字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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