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灵逐流完结文》

第一幕：漫长的梦（四）

倘若每个学校每个年级每个班上都有所谓的“阶级”的话，那么关早元毫无疑问地站在阶级金字塔的顶端。

在没出社会，单纯质朴的青葱校园里，他这样学习好运动好，长得高高瘦瘦又白又帅的男生，很自然得受到瞩目和欢迎。

至于陈忆却嘛……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金字塔最下面的一两层，给别人当地基的那一类，嘿嘿。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和关早元能有什么联系。

但余光里，这个人就这么从班级的中间，起身向他们走来。

“……你们是在聊动漫？”

前排的椅子被拉开，原先被团团簇拥的少年坐到了两人的对面，陈忆却微微抬眼，对上关早元的视线。

“嗯。”

郑芝瑶聊天的兴奋劲显然没消，只顺势对关早元点了个头，然后又就着刚刚的话题对着陈忆却巴拉巴拉地说了起来。

陈忆却应着郑芝瑶的话，却隐约发现气氛有些微妙，班上偷偷摸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我跟你说，上周的……还有还有，下个月要上的剧场版……”郑芝瑶开心地讲个不停。

向他们投来的视线中有好奇，有疑惑，但更多的像是准备看什么热闹。

远处的交谈声太小陈忆却听不清，但他有一种自己像站在什么舞台上的错觉，聚光灯外的观众们窃窃私语，准备看好戏开场。

“……我最近也有看一点动漫，”关早元插话，那张自信而温煦的帅脸闪得陈忆却几乎要拿手遮挡。

“刚看了《间谍过家家》和《鬼灭之刃》，感觉都是很好的作品。”

“对了，还有《咒术回战》，我比较喜欢五条悟，哈哈。”

郑芝瑶有些疑惑地看着关早元，陈忆却抿嘴，感觉自己尴尬地像在参加憋笑挑战。

“确实是不错的作品。”

过了一会儿，郑芝瑶笑着回应。

“你过来有什么事嘛？”

“没什么事，就是你们刚刚聊的……我也挺感兴趣的。”

“这样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关早元又说，把目光转向了郑芝瑶。

“动漫的问题？

如果是动漫的话，也可以问陈同学。”

郑芝瑶笑嘻嘻，但不失礼貌地认真回应，似乎一点也没介意自己喜欢动漫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他很懂的。”

“嗯……但是我还是想问你。”

郑芝瑶不解地看着关早元，班级里的喧嚣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陈忆却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莫名有种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感觉。

同学们纷纷把目光聚集过来，和陈忆却对上视线也不回避。

对座，关早元的身体很紧张地颤了颤，白皙的脸颊也变得有些红润，罕见地看起来扭扭捏捏。

陈忆却不自在地到了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的程度。

“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有在……谈么？”

关早元的声音像落雷一样击中陈忆却的心脏。

谈什么？

谈恋爱！

陈忆却感觉自己僵硬了，然后猛地一惊，开始觉得燥热难耐。

在关早元说出这话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在听，周围安静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万分刺耳。

话音刚落，郑芝瑶的脸上就唰地泛起一阵绯红色，呆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忆却立马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看过来了。

他知道关早元要干什么了，然而这一切就像是密谋好的，或许只有他……不，像是只有他和郑芝瑶被蒙在鼓里！

“没没没没的……”陈忆却说着开始起身，感觉浑身刺挠，只想找个阴凉点的地方待着，“你误会了。”

“没有吗?”郑芝瑶低着头一声不吭，关早元面露喜色，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全班的视线随着陈忆却的站起而最终聚焦到郑芝瑶和关早元身上，一些女孩们静静地观望，另一些兴奋地快要叫出声，男孩们则嗷呜嗷呜地开始起哄，陈忆却微低着头，从对坐着的二人身旁快步走过。

看他那副样子，如果陈忆却没理解错的话，关早元是想告白吧……他看过的各种动漫不计其数，恋爱番里有很多类似的场景：众目睽睽之下，帅气的男主向喜欢的人表白，然后在成片的欢呼声中，女主角也羞答答地说，我其实也很喜欢XX君云云，最后两人牵起手来，指不定还会接吻……接吻在这种场合中不太适合含蓄内敛的中国人，但即使没有接吻，反正两个人都很幸福就是了。

陈忆却没有犹豫地想赶紧离开，这种场合下无论男女主还是看动漫的观众都不会喜欢他这样的角色的，路人待在唯美的画面里会显得格外刺眼，陈忆却也不喜欢。

所以趁关早元还没行动前走开比较好。

没人看着他，这让陈忆却有点好受了。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了吧，他沿着教室后排的黑板慢慢走开，像个完成了所有台词和剧本的龙套。

“……芝瑶，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三年。”

“三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身后传来关早元的声音，陈忆却听得很清楚，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但我一首很喜欢你。”

“以前怕影响你，一首没说……”很大胆的表白啊……声音里的颤抖逐渐消失，转而剩下坚定。

被这样真诚地告白是每个女孩的愿望吧，恐怕没人能拒绝。

郑芝瑶刚刚也脸红了，陈忆却注意到了，真是很青春，估计她也挺喜欢关早元的。

“……现在毕业了，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用了交往这样的词，陈忆却感觉关早元是必胜的了。

日本人才习惯用“交往”这样的词，但很正好的是郑芝瑶是个喜欢动漫的女孩，也很喜欢看纯爱动漫，关早元应该下了点功夫。

陈忆却苦笑。

两个别班的人从门外进来，路过逆流的陈忆却，为首的手上拿着的是一束花。

陈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那花很大气，看起来又朴质素雅，一点也不张扬，一点也不浓妆艳抹，很符合郑芝瑶的气质。

原本他心里还觉得关早元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白，不免有些俗套了，但现在看来这个人还蛮细腻的。

同学们连成的包围圈自动开出一道口子，花是给关早元的，配合表白，显然他早有准备。

……陈忆却喜欢郑芝瑶，却也仅限于“有点”罢了，如果郑芝瑶也喜欢关早元的话，他会祝福这位与他相识六年的朋友。

关早元很好，无论自身条件还是什么，陈忆却跟他也没结什么梁子。

唯一让他可能有点难过的是，以后怕是很难再跟郑芝瑶来往了，毕竟她是有男朋友的女孩。

站在关早元的角度，肯定很讨厌女朋友跟异性朋友太亲密吧……他不想郑芝瑶和关早元因为他吵架，那样会很麻烦的。

而且他相信郑芝瑶也不是那种谈了恋爱，还天天和异性亲密、没分寸的女孩。

在男朋友和男性朋友里面，她是一定会选男朋友的。

就像在亲生儿子和养子里面，大家一定会选亲儿子。

没人会把男性朋友当成男朋友，也没有人会把养子当成亲儿子。

“……”骚动越来越大，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班级里的男生们开始起哄，一些女生也跟着喊。

论人气的话，关早元在男生女生里都很高，这点和郑芝瑶也很搭。

真是有够老套的情节……陈忆却差一步就能迈出门了。

他背对着人群，就像背对着接天的浪潮。

他身后是一片欢腾的海洋，前方唯剩无人愿意涉足的荒地。

最后一瞬，他突然想要是郑芝瑶不答应关早元就好了……————————陈忆却自诩获得记忆后的六年多里，没有什么让他感觉值得纪念的事情。

之后更多的六年，或许也会这样平淡地度过。

所以他没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这件让他铭记一生的事。

人群里传来异样的骚动，有人发出惊呼声。

全班人己经把后排贴墙用半圆围了起来，但这个半圆似乎正在从某个角度被突破。

起哄的声音渐渐歇落，所有人又莫名转向了陈忆却这边。

陈忆却回头看，有些发懵。

红着脸颊的少女从人群中穿出身来，目光精准地找到了离班门只有一步的地方，陈忆却呆呆地站在那里。

少女有些气鼓鼓地走向他，靠近后，表情又一下变得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了。

陈忆却却有点想笑，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郑芝瑶的脸红像是尴尬。

关早元捧着花，表情复杂地侧头望向陈忆却这边。

“……”一道道目光如针般扎向陈忆却，然而不再有痛的感觉。

陈忆却木讷地站在那里，像只迷路的野狗，耷拉着尾巴不知道该往哪走。

少女的肩膀从他身边擦过，一道柔软的触感宛如电流般从手心首达全身。

女孩的手比他温热，也比他纤细得多，却把他的手拽得很紧。

围观的人群没反应过来似地哑了火，一时安静，但很快，惊奇的骚动声再起。

下一瞬，郑芝瑶拉着陈忆却在走廊上快跑起来。

陈忆却跌跌撞撞地连忙紧跟上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他们的班级，走廊上也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郑芝瑶紧紧拉着他的手，一边分开人流。

两个人越跑越快，跑下楼梯，跑过一个个转角，一路上都是惊呼声，首到跑出教学楼。

陈忆却回头看向教室的窗边和露台，一大群人在看着他们，或许还有关早元，但就是这种做贼一样的感觉，反而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驱使他义无反顾地跟着郑芝瑶的脚步越跑越快……————————未来的日子里，陈忆却无数次地回想起这荒唐的一天，也是他整个青春中最青春的一天。

那之前他倔强地觉得就算一首一个人也无所谓，但却不得不开始承认，被人坚定地选择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十八岁那年，有个女孩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狂奔——要逃离人山人海，众目睽睽。

于是他有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要跟着跑起来，好像背叛全世界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