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将宴会厅切割成无数菱形光斑,骆星冉斜倚在汝窑天青釉花瓶旁,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冰凉的瓷颈。
这个价值连城的北宋遗珍在射灯下泛着雨过天青的色泽,像极了某人永远低垂的眼睫。
"骆总,齐少在找您。
"陈墨递来香槟时,骆星冉正用尾指丈量瓶身弧度。
他忽然想起上周文物局送来的评估报告——"许知临修复的接缝处会留下0.03毫米温差"——真有意思,连机器都测不出的温差,那人却能通过指尖传递战栗。
"告诉他我在欣赏..."骆星冉的拇指划过瓶底"奉华"款识,突然瞥见人群边缘闪过一抹灰蓝身影。
许知临今天竟穿了西装,布料裹着单薄肩线,像幅被强行装裱的水墨画。
他故意抬高声音:"欣赏这件迟早要碎的赝品。
"玻璃碎裂声比预想的更清脆。
天青釉碎片飞溅的瞬间,骆星冉精准捕捉到许知临猛然抬头的表情——那种常年挂在脸上的温和面具出现裂缝,露出底下鲜活的惊痛。
瓷片在地毯上划出七道弧光,正好是北斗七星的排列。
全场死寂中,许知临己经跪在碎片中央。
他摘眼镜的动作像在拆卸某种防御工事,露出那双总让骆星冉想起雨雾中灯塔的眼睛。
当修长手指拂过瓷片锋利的断口时,骆星冉发现他左手无名指有道陈年疤痕,像截断的琴弦。
"不必麻烦许老师。
"骆星冉用鞋尖拨开一片瓷,"反正董事会都说我是败家子。
"他故意踩住那片带有"汝"字款的瓷片,碾出细碎声响。
许知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仍坚持将两片天青釉拼合。
灯光穿过0.03毫米的接缝,在他掌心投下蛛丝般的蓝影。
陈墨倒吸冷气:"居然严丝合缝..."宾客们这才回过神,掌声潮水般涌来。
只有骆星冉看见许知临蜷起的指节渗出血珠,那滴血顺着瓷片"奉"字的竖勾流淌,像给古物添了抹活气。
"许老师的手投保多少?
"骆星冉蹲下时嗅到对方领口飘来的苦艾香,这种带着清苦的草木气息与满厅浮夸的古龙水形成奇妙的割裂感。
他抽出绣着血纹的手帕,却在递出时故意用边缘擦过许知临腕间突起的骨节。
许知临的睫毛在灯光下变成透明的屏障:"器物有灵。
"他声音很轻,仿佛怕惊动瓷片上的流光,"破镜重圆处的包浆...会比完整时更美。
"这话像把钥匙,突然拧开骆星冉记忆里某个尘封的抽屉——十年前父亲书房里,少年许知临也是这样跪着拼凑哥窑葵瓣洗,而当时自己躲在门缝外,数了他后颈第七节脊椎上停驻的光斑。
"骆总!
"赵理事的惊呼打断思绪。
老人颤抖着指向复原的花瓶:"这可是苏富比去年..."骆星冉漫不经心踢开脚边最后一块瓷片:"现在它是许知临的作品了。
"他转身时西裤擦过许知临的肩,感觉到那具身体瞬间的僵首,真有意思,能修复最脆弱文物的人,却对活人的触碰如此恐惧。
宴会厅侧门突然晃进个鹅黄身影。
骆晨曦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发间珍珠随着动作轻颤:"哥!
齐明昊在酒里下了..."她猛地刹住,瞪圆眼睛看向地上两人。
骆星冉顺着妹妹视线低头,发现许知临正用拇指悄悄抹去瓷片上自己的指纹,那个位置恰好是他方才触碰过的瓶颈。
"下什么?
"骆星冉故意追问,同时将手帕扔在许知临膝头。
血渍在丝绸上晕开时,他看见对方喉结动了动,像咽下一句呼之欲出的关切。
"下...下周拍卖会的陷阱!
"骆晨曦急转话锋,弯腰帮许知临捡碎片时突然"哎呀"一声。
她举起半片青瓷对着灯光:"哥你看,这裂纹像不像你锁骨上那道疤?
"骆星冉眯起眼睛。
瓷片裂纹确实像极了他二十岁车祸留下的痕迹,而许知临此刻抬头看他的眼神,与当年病床边那个捧着碎成三片的珐琅怀表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时医生说"锁骨骨折可能留下后遗症",而许知临站在病房角落,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镊子尖。
"许老师。
"骆星冉用鞋尖挑起对方下巴,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他虹膜周围的灰蓝色晕环,"听说你在做文物数字化项目?
"瓷片冷光映在许知临骤然收缩的瞳孔里,他点头时,一滴汗顺着鬓角滑至下颌。
骆星冉俯身在他耳边轻笑,满意地看着那截脖颈泛起淡粉:"明天十点,我要看方案。
"转身时他故意将香槟倒在方才拼好的接缝处,琥珀色酒液渗入裂隙,像给天青色注入了蜜糖。
余光里许知临正用染血的手帕包裹那片带疤的瓷片,动作轻柔得像在给伤口系蝴蝶结。
陈墨追上来低语:"董事会那边..."骆星冉摆摆手,目光仍锁在许知临身上。
那人正在众人赞叹声中后退,后背抵住罗马柱的样子像只被钉住标本的凤蝶。
当侍应生递来消毒棉时,他居然先擦了擦瓷片上的血渍。
"准备间。
"骆星冉突然说。
陈墨愣住:"什么?
""给他安排顶楼那间能看到星空的准备间。
"骆星冉解开袖扣,腕间还残留着苦艾香的后调,"再放套青瓷茶具——要最容易碎的那种。
"宴会厅另一端,许知临悄悄将染血的手帕塞进内袋。
布料擦过胸口时,他摸到藏在衬衫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二十岁的骆星冉正在毕业典礼上拽松领带。
瓷片在掌心留下细小的伤口,这种微妙的痛感让他想起七年前第一次偷拍骆星冉时,相机取景框边缘反射的阳光灼伤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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