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那种粘稠的触感。
朱砂笔尖戳进纸人眼眶的瞬间,某种温热液体突然顺着竹篾骨架涌上来,浸透了宣纸裱糊的脸皮。
这不是我熟悉的矿物颜料,更像是……血。
"又漏了?
"沾满金粉的右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殡葬街特有的香烛味钻进鼻腔。
七月半的夜风从门缝挤进来,供桌上三炷贡香腾起的青烟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我望着爷爷的遗像打了个寒颤,相框玻璃映出我身后纸人堆里一闪而过的黑影。
收音机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中元节特别提醒……滋……请勿在十字路口……滋……烧……"柜台上老式座钟的铜摆晃得厉害,我这才发现所有纸人的裙摆都在无风自动。
那些给死人准备的绫罗绸缎擦过竹骨架,发出类似指甲抓挠棺材板的声响。
后颈突然一阵刺痛,仿佛有双眼睛贴着我的脊椎在窥视。
"谁?
"转身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案头的黄历,泛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到三年前的今天。
2019年农历七月十五,爷爷失踪的日子。
供桌下的抽屉正在剧烈震颤,铜锁碰撞声里夹杂着指甲抓挠木板的动静。
我握紧爷爷留下的桃木剑。
剑柄处七枚铜钱烫得惊人,那些康熙通宝的轮廓正在融化,在掌心烙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裤腰时,我听见纸扎堆里传来一声轻笑。
清脆的,少女的笑声。
供桌上的白烛突然爆开灯花,青绿色的火苗将满屋纸人影子投在墙上。
我的血液在看清那些影子的瞬间凝固——本该是三十六具金童玉女的剪纸,墙面上却匍匐着近百个扭曲人形。
多出来的影子正顺着墙根蠕动,像一群被剥了皮的狗。
"沙……沙……"殡葬街的狗吠消失了,石板路上传来湿布拖拽的声响。
玻璃橱窗蒙上白霜的速度快得诡异,冰晶蔓延的纹路组成一张张人脸。
我后退时撞翻了纸马,马头滚到墙角突然咧开嘴,竹篾撑开的嘴里露出两排森白牙齿。
"戌时三刻……"爷爷的遗像突然开口说话,暗红血泪从相框玻璃内侧渗出。
我疯狂眨动刺痛的眼睛,却看见相片里的老人右手指节正在蠕动,那个掐到变形的法诀分明是茅山替身咒的收势。
铁链拖地声在门外炸响。
纸轿的西根抬杠同时折断,腥风卷着纸钱拍在脸上。
我吐掉嘴里的冥钞碎片,发现每张纸钱上都用金粉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后腰撞上神龛的瞬间,祖师爷瓷像的眼珠突然转动,藏在底座下的青铜虎符震得我尾椎发麻。
"小九……快……"供桌下的抽屉轰然炸开,爷爷那件褪色道袍像具膨胀的尸体飘在半空。
袖口滴落的黑血在青砖地面蜿蜒,我蹲下身时,一滴粘稠的血珠正巧落进瞳孔。
世界在血色中颠倒。
三十六个纸人脖颈扭转一百八十度盯着我,宣纸裱糊的脸皮正在融化,露出竹篾间蠕动的蛆虫。
白烛火苗窜起三尺高,青焰里浮出张戴着"天下太平"帽的惨白面孔,垂到胸前的长舌舔过我的耳垂。
"时辰到了。
"铁链穿透胸腔的瞬间,我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自己体内发出的。
勾魂索的倒刺刮擦着肋骨,每呼吸一次就有碎肉卡进气管。
黑无常的哭丧棒捅穿小腹时,我竟看见棒头白幡上绣着自己的遗照。
桃木剑在掌心炸成碎片,藏在木芯里的骨刃割开虎口。
当我的血溅上剑身铭文时,整条殡葬街的纸马突然齐声嘶鸣。
那些竹骨纸皮拼凑的牲畜人立而起,马眼里腾起幽绿鬼火。
"甲子年七月十五子时卒。
"白无常的舌头卷住我的喉咙,舌苔上密密麻麻的血字灼烧着皮肤。
在即将窒息的瞬间,我瞥见遗像里爷爷的嘴型——他在重复三年前教我替身术时的口诀。
纸人……点睛……染血的右手抓住最近的纸人,指尖捅进它空洞的眼眶。
竹篾扎破指腹的剧痛中,我听见自己嘶吼着从未学过的咒文:"玄兵列阵,魂归轩辕!
"殡葬店的地砖突然崩裂。
三千双骨手破土而出,腐烂的指节抓住黑白无常的官袍下摆。
我呕着血沫瘫在神龛旁,看着自己刚才点睛的纸人缓缓站起。
它宣纸裱糊的脸皮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和我一模一样的五官。
"杀。
"纸人开口的瞬间,所有纸马踏着青焰冲向门外。
黑无常的哭丧棒在阴兵铁蹄下断成三截,白无常的长舌被某个纸人塞进嘴里咀嚼。
当勾魂锁链寸寸崩断时,我听见虚空中响起爷爷的叹息。
纸人军队突然齐刷刷转头看我,三千张惨白的脸上同时浮现血色逆北斗。
它们对着我单膝跪地时,后院古井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青铜棺椁浮出水面。
泡得发胀的尸手扒住井沿,绿毛覆盖的指节戴着枚翡翠扳指。
当井水漫过手背时,我清楚地看见扳指内侧刻着阎罗殿的酆都鬼纹。
尸体的袖口滑出半卷残破黄纸,最上方被血圈住的名字正在褪色。
林九夜。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我攥着骨刃冲上楼梯时,正看见爷爷常用的那盏引魂灯滚到脚边。
灯罩上不知被谁用血画了张笑脸,灯油里泡着半截长满尸斑的舌头。
窗外飘来婴孩的啼哭,三十六个血脚印从街尾一路延伸到纸扎店门口。
当第一个脚印踏上台阶时,所有纸人突然发出凄厉的哀嚎,它们脖颈处的逆北斗印记渗出黑血,在满地纸钱上汇成触目惊心的警告:"阎王看着你。
"骨刃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剑柄处的北斗七星一个接一个熄灭。
我扑到窗前掀开黄符帘子,对面棺材铺的镜子里,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正站在我身后,长满绿毛的手掌缓缓按向我的天灵盖。
"找到你了。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