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九分,沈昭的第三杯黑咖啡己经见底。
工作室里只有数位屏的冷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右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每隔十五分钟就震动一次,提醒她该休息了。
她熟稔地按下拒接键,继续修改那幅商业插画的细节。
画中那个中年男人原本搭在年轻女职员臀部的手,己经被她反复修改了七次,现在变成了一个看似得体的扶椅背动作。
"再调亮一些..."沈昭喃喃自语,将办公室的色调从压抑的暗红调整成温暖的橙黄。
阴影处几个被刻意模糊的人影,也被她添上了公式化的微笑。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02:17,邮箱提示音突然响起。
[主题]:《微笑综合征》终稿确认[发件人]:王总监[内容]:明早十点前必须交稿,客户追加了20万预算要求特殊处理。
沈昭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隐隐作痛。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堆积的废稿,那些真实的、未被美化的原稿上,清晰地记录着职场性骚扰的每一个细节:男人猥琐的笑容,女孩惊恐的眼神,旁观者事不关己的冷漠。
碎纸机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将那些可能惹麻烦的纸张绞成碎片。
就在她准备关机时,一片漏网的纸屑从机器底部飘了出来,像只垂死的蝴蝶般落在她脚边。
沈昭弯腰去捡,食指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
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在草稿上,在纸张表面晕开成诡异的形状。
下一秒,那幅真实记录着职场暴力的画作突然诡异地蠕动起来。
纸面上窜出细如发丝的黑色荆棘,以惊人的速度缠绕上她的手腕。
那些尖刺深深扎进皮肤,却没有流血,反而像是要从她体内汲取什么。
"又来了。
"沈昭冷静地从抽屉里摸出美工刀,刀刃在冷光下闪着寒芒。
就在刀锋即将碰到荆棘的瞬间,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浮现——十岁的她举着全市少儿绘画大赛的金奖证书冲进家门,母亲正在客厅接待几位教育专家。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自己的获奖素描,却听见母亲用温柔得可怕的声音说:"评委真是太宽容了,这孩子画的人体比例全是错的。
"当晚,她的画板被砸向墙角。
在木屑飞溅的瞬间,她第一次看见了那些奇异的植物——从母亲脚底钻出的灰白色藤蔓,像活物般绞碎满地画纸。
而母亲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完美得体的微笑。
手机铃声将沈昭拉回现实。
来电显示是闺蜜林小糖,背景音里充斥着酒吧的喧闹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昭昭!
你绝对猜不到我在迷途看见谁了!
"林小糖的声音带着微醺的兴奋,"你那个性冷淡心理医生周予安!
他居然在安慰一个哭花妆的..."沈昭用肩膀夹住手机,熟练地用纱布包扎手腕上的伤口:"我在赶稿,明天再说。
""装什么清高!
"林小糖突然压低声音,"等等...你那个阴魂不散的女室友是不是叫林野?
她正往周医生怀里倒呢!
"沈昭的笔筒突然爆裂,十几支铅笔诡异地扭曲生长,尖端冒出寒光闪闪的尖刺。
她匆忙挂断电话,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穿着黑色露脐装、耳骨上钉着七个耳钉的林野倚在门框上,鼻翼侧的雀斑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她正举着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满桌狂舞的荆棘。
"啧,知名治愈系插画师..."林野嚼着口香糖吹了个泡泡,泡泡啪地破裂在她唇边,"原来靠的是这种暗黑魔法啊?
"沈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个三周前突然搬进来的辍学少女,像只野猫一样神出鬼没。
此刻她身上散发着薄荷烟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息,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里露出一道陈年伤疤。
"照片删掉。
"沈昭伸手去抢手机,动作因为连日的熬夜而略显迟缓。
林野灵活地后仰,突然抓住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你知道吗?
你每次说谎,受伤的总是自己。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进沈昭的脊椎。
她眼睁睁看着林野点开她加密的相册——那里面全是她偷偷拍摄的"情绪植物"标本:客户强颜欢笑时掉落的蜡菊、地铁上陌生人愤怒滋生的毒参、还有上周王总监骚扰实习生时长出的那丛荆棘..."有意思。
"林野划动屏幕,指甲上的黑色甲油己经斑驳,"这张拍的是不是帮王总监掩盖性骚扰时长出来的?
"沈昭的呼吸停滞了。
这件事她从未告诉任何人。
林野突然凑近,带着薄荷烟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否则我就把照片发给你那装模作样的妈——著名儿童教育家沈女士看到女儿的真实作品,会不会突发心脏病?
"她晃了晃手机,锁屏照片让沈昭瞳孔骤缩——那是七年前山区儿童画展的新闻截图,角落里模糊的志愿者身影正是她自己。
"你究竟...""明天早上九点。
"林野把口香糖黏在沈昭的插画上,留下一个粉色的圆形痕迹,"带你去见见世面。
"房门摔上的瞬间,沈昭的画架轰然倒塌。
原本完成的《微笑综合征》上,所有人物嘴角渗出黑色汁液,在他们脚下,一片鲜红的野草正破土而出。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对面大楼的LED屏幕。
上面正在循环播放明日举办的"心理健康周"宣传片,主讲人周予安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沈昭的左手不自觉地抚上右腕,那里有一道己经愈合的旧伤疤。
她想起上周心理咨询时,周予安说过的话:"沈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治愈他人,其实是在伤害自己?
"此刻,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串联起来——周予安办公室里那盆永不凋谢的白色花朵,他每次听她描述"情绪植物"时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有他桌上那本永远合上的黑色笔记本。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沈昭的视线落在墙上的日历上。
明天,6月14日,是她母亲五十三岁生日。
她拿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给那个熟悉的号码发了条信息:"明天回家吃饭吗?
"消息显示己读,但没有回复。
沈昭苦笑着放下手机,开始收拾满地的画具。
当她捡起那本被林野翻过的杂志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中滑落。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个地址:旧时光书店,凌晨三点,#0914#纸条背面画着一朵燃烧的花,花瓣的形态与沈昭手腕上缠绕的荆棘如出一辙。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沈昭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她突然想起五岁那年,母亲教她画的第一朵花。
"玫瑰要这样画,"母亲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勾勒出完美的弧线,"每一片花瓣都要恰到好处。
"小小的沈昭努力模仿,却只画出了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
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听见母亲说:"算了,你就不是这块料。
"此刻,三十岁的沈昭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轻地说:"我本来就不是玫瑰。
"她转身走向工作台,开始准备明天要用的画具。
抽屉最深处,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静静地躺着她五岁时画的第一幅"花"——那是一丛歪歪扭扭的野草,在画纸角落倔强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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