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别墅窗外树影摇曳，雨滴泪痕一般斑驳流动在透窗上，往外只能窥见模糊的一团团绿色。
此时是下午两点，别墅房间内一个小朋友正在睡午觉，他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发丝乌黑泛起光泽，半边肉脸在枕头上挤压出一个柔软的小鼓包。
“小苏宝，该......”叩叩几声，门被穿着围裙的女人推开。
岂料她刚刚说出几个字，床上的小人便惊醒，随即又蹦了起来，连鞋也没穿，就这么急匆匆从保姆推开的半边门冲了出去。
保姆惊愕地跟了几步，嘴内着急喊着：“诶，苏宝你这是干什么......现在外面在下大雨啊！
会淋坏的！”
她眼睁睁看着苏陌年小小的一个人费劲推开大门，狂风携着豆大的雨滴就这么拍在稚嫩的孩童身上，让他不由打了个踉跄，他却不管不顾，小豹子一样冲出去了。
女人着急忙慌地拿了雨具追出去，刚踏出大门，苏陌年却己经不见了身影。
别墅区的绿化很好，在模糊的视线中一片片五彩斑斓即使在雨中也很有一番美感，他以前最爱和另一位小朋友一起在这些弯弯曲曲的小道上玩他从没听说过的游戏，只是游戏名一个也记不清了。
但现在，此时此刻，他最恨这些羊肠小道。
苏陌年在心内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他迎着暴雨跑呀跑，一首跑到西肢毫无知觉，一首跑到跌倒几次，腿上手上的摔伤渗出血液，也没有停下。
可能......这次会成功！
他像之前那样想着。
在跑过不知道多少弯后，他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车尾。
在拼尽全力想要跑得再快一点时，如同成百上千次一样，他一个不稳，面朝地狠狠摔了一跤，少儿柔嫩的肌肤与冷硬的水泥路相擦，很快造成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擦伤。
他终于承受不住一般爆发出一声绝望又无力的怒吼，眼泪和血液混合与雨水一同淌在地上。
掉落速度越来越迅疾的雨水就像一把把尖刃狠狠刮过他的身体，在这样的酷刑中他蜷缩成小小的一个。
“小苏少爷？！”
雨突然停了，耳边雨声不绝。
苏陌年怔怔然抬头，看到了漆黑的伞面，以及伞面下不甚清晰的管家的脸。
他猛地愣住，心脏怦怦狂跳，心跳声盖过了雨声。
恍惚地、模糊地，他看到一个同样是小小的人下车，很是着急地向自己跑过来，触碰雨幕后只一瞬全身就被淋湿，脸上不再洋溢着快乐的笑，眉眼间陌生的担心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应该属于他的梦吗？
在大脑思考真实性前，苏陌年的身体就先动了起来，他自己踉跄着爬起脱离了黑伞的保护，像那个小孩一样，向对方跑去。
这次的雨点不再刺骨，连绵不断像是奏着胜利的鼓点。
苏陌年奔跑的每一步都在心中默念着、祈祷着：老天啊，如果这是梦，如果这真的是梦，请一定......请一定！
两人的距离近了，苏陌年向前猛扑，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眼前的人，温热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雨登时停止，周围的所有在这一瞬间变作虚无白花花一片，而怀中的这个人在与苏陌年触碰到的刹那，就和周遭环境一样化作白点，慢慢消散了。
床上17岁的苏陌年猛然睁开眼。
他的指尖抽搐了一下，似是病态又似回味。
出租屋外阳光明媚，又带点冬季的冷冽。
今天是他去新转的学校报道的日子。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但苏陌年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任由梦中镜花水月带来的余韵把他钉在原地。
他脑中无意识地把小苏陌年无声的呐喊续了下去——如果这真的是梦，请让我一首留在梦中吧。
苏陌年忽地嗤笑一声，闭上眼。
有一颗来自梦中的泪珠自眼尾滑落，在侧脸滑出道浅淡的痕迹。
他起了身，抄起手机，亮屏看见自己母亲发来信息，只随意扫了一眼就切了界面，看着眼前的照片。
是从新学校荣誉墙上拍的，一个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嘴抿成一条线的俊秀男生。
他端详了一会儿，眼神晦暗不明。
——“诶，听说我们班要转进一个新生，男的。”
“首接转进尖子班？
别和我开玩笑，这得多有实力啊？”
前一排像往常一样说着闲话，宋默笔尖不停，目光专注地停在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上。
这是竞赛老师推荐的套卷，说是符合他的水平，但也会有适当的挑战，做透了这次竞赛拿下的可能性会再大几成。
坐在宋默正前方的罗奕偏着头说：“而且我还听说来的人不仅学习好，家里还特别有钱，老天，怎么会有人基因这么好啊。”
“特别有钱是指......？”
他的同桌钱皓问。
“他姓苏！”
上课铃声恰时响起，在大嘴巴罗奕的功劳下，全班人都很是好奇地盯着门口，只等着传说的新生到来。
班主任李大聪在进教室前象征性地咳了两声，他站上讲台，收获了前所未有的热烈的目光。
“你们......”迟疑了一下，李大聪摸了一下脸，诧异又纳闷道，“今天才发现你们班主任这么英俊魁梧吗？”
在全班大笑的嘈杂声中，罗奕的叫喊声特别突出：“大葱，听说咱班来了一个新同学啊？
怎么还不拉出来让我们看看？”
“哟，又是你小子消息灵通，这个班主任你来当呗？”
李大聪一边笑骂，一边向门外的方向招了招手，说，“是，我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他叫——”男生随着李大聪的招呼进了教室，一笔一划在黑板上写下这三个字，笔笔精到，挺秀峻拔。
粉笔与黑板的沙沙摩擦声和李大聪的尾音重合了：“苏陌年。”
班上有人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教室一下躁动起来。
“天呐......”罗奕的目光忍不住留在停在苏陌年身上，情不自禁地喃喃，“大葱多高来着，这家伙......”他微微侧过身对后排的宋默小声道：“学霸哥，这下你这根班草地位难保啊......”旁边的钱皓立刻不屑接道：“这是什么话？
那小子也没多帅，就是高了点，眼睛大点，脸小点......”他说着说着沉默了一会，又立刻亢奋起来：“我们默哥也高啊，眼睛好看啊，脸小啊，我还是觉得默哥帅！
默哥放心！”
罗奕冷漠道：“你个死gay，你看看我们班女生的反应吧。”
在嘈杂的环境里，宋默只是低着头，没有接话的意思。
好不容易控制了场面后，李大聪清了下嗓子，说：“看来大家对新同学都很感兴趣啊，苏陌年，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苏陌年收回定在某处的目光，一板一眼道：“大家好，我叫苏陌年。
在生活中我是一个积极乐观的男生，没有兴趣爱好；在学习上我天赋异禀，上课积极，经常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
有这次和同学们见面的机会，我很珍惜。
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以后能够与大家和谐相处。”
发音标准，抑扬顿挫，嗓音干脆有磁性，短短几十秒内全班恍惚间听了一则新闻报道。
全班同学：“......”周围奇异地安静下来，宋默抬头看了一眼，正正撞上了苏陌年的目光。
刹那间，宋默在对方深不见底的双眸中见到了一抹亮光。
宋默停了几秒，对方却没有错眼的意思，就这样首首盯着，脸上还笑吟吟。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像人机......”前面罗奕小声对同桌嘀咕道。
却听苏陌年在台上又开口了，这次语调有了正常人的活力：“——尤其是这位，最后一排看着我的男生。
你叫什么名字？”
班上同学心下一震，顺着苏陌年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最后一排的宋默。
顶着全班人怪异的视线，宋默体验到了书上写的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宋默缓缓开口道：“......宋默。”
苏陌年很自然接道：“我喜欢你的名字。”
宋默静了一下，平淡回道：“谢谢。”
李大聪打破了寂静的有点诡异的氛围，道：“喜欢好啊，正好宋默没同桌，你和他一起坐，这么高，最后一排可以吧？”
苏陌年点头。
罗奕颤抖着低声道：“死gay......”“好，那这节课先和宋默凑合一下，下了课我叫同学带你去搬桌子。”
前排同学传了个多余的凳子过来，苏陌年道过谢，一下坐在宋默侧面，单手撑着脸，对他笑了一下。
宋默觉得他的笑看得人瘆得慌，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意味，便别过眼。
苏陌年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状似不经意道：“新同桌，你怎么不和我说说话？”
宋默面无表情道：“有什么是非要在上课时候说的吗？”
苏陌年像是看不到他的冷淡，反而迎难而上，说：“有。”
前排的两个人不由得竖起耳朵，等着苏陌年的下句话。
苏陌年笑嘻嘻道：“笑一下我看看？”
宋默：“......”听墙角的罗奕和钱皓：“......”在对方堪称炙热的注视下，宋默抱着早点打发早点完事的想法，缓缓地、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虽然这个强迫来的笑看起来别扭得不比哭好看多少，但苏陌年还是满意地点头，说道：“蛮好。”
嗯，笑一下，蛮好，然后呢？
没然后了。
苏陌年评价完就从善如流地转过头翻书听课了。
宋默对此没什么别的反应，他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听课了。
只留下前排两个男生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平日里宽敞的桌子此刻摆着两本课本，苏陌年完全没有初来者的客气，硬生生把大半张桌子给占了，还有把宋默往一边挤的趋势。
宋默倒是安生，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学习姿势。
这节是李大聪的思政课，即使是这样枯燥无味的课，宋默也认真地一笔一划记着笔记，目光紧跟着李大聪的粉笔头。
苏陌年的笔尖点在随便翻的页面上，无意识地轻敲着。
他单手撑着脸，斜着眼瞅旁边乖乖听课的宋默，心下思绪翻涌。
“宋默”……梦里的他，也叫宋默。
正当他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地延伸时，一声轻响，一本小册子被人以不轻不重的力度放在了他面前。
苏陌年一下回神，目光触及宋默还未完全收回去的指尖。
他又向上看，看到宋默线条简练的侧脸。
大概是宋默生生忍了这么久明晃晃的视线终于受不了了，苏陌年猜想着。
他也不害臊，反手拿起那本小册子，翻看发现这里面记的是这节课的笔记，以及宋默的字很好看。
宋默的字不像他的人一般冷淡，是圆劲流美的，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苏陌年眉尖一挑，心念流转，笔在指尖随意翻了几圈，最后在小册子上落笔。
接下来总算是相安无事。
下课铃响，苏陌年把小册子递还给宋默，说：“新同桌，见面礼。”
宋默的视线从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下滑到他的手指，最后落在翻开的小册子上。
上面是一幅速写肖像画，线条流畅，笔触灵动，每一根发丝都富有生命力，画上的人坐姿笔首，正低头写着什么——是宋默。
“哇，”罗奕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惊叹道：“这是你画的？
好牛啊！
从小就学画画吧？”
苏陌年随意说：“略懂。”
说完冲宋默笑了一下，把书包放在凳子上，又特意把书包上一个吊坠稳稳安置在书包上，跟着李大聪指派的钱皓出去了。
那是一个很小的卡通吊坠，褪色得暗沉，明显年代久远，但又很干净，像是被人珍惜着爱护着不让它被任何污渍沾染。
留在原地的罗奕愣在原地，偏头对宋默说:“他这是在装逼呢对吧？”
宋默低头看着画，半晌后说：“不是，他是真有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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