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第一次进岛(1996年5月)轮渡劈开灰蓝色海面时,林小羽正把下巴抵在生锈的护栏上。
咸涩的风掀起她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露出半截晒成蜜色的腰腹。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海,比课本里的照片多了股腥甜的潮气,像表姐秀芳说的,连空气里都飘着钱的味道。
"小羽,盯着点行李。
"秀芳姐的帆布包压着她的碎花枕头,在堆成小山的编织袋里格外显眼。
十九岁的姑娘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玉米须,腕子上戴着三串塑料手链,说话时叮当作响,"到了岛上别乱跑,二舅母说码头往西走三里地就是渔业社,咱明儿就去领工牌。
"渡轮在午后三点靠岸。
青黑色的礁石上爬满牡蛎壳,几个光脚的男孩正在滩涂上追螃蟹,裤腿卷得老高,小腿肚晒成古铜色。
小羽跟着表姐穿过石板路时,听见有人用胶东话喊:"秀芳姐,又带新人来啦?
"抬头便撞见一双笑起来像月牙的眼睛,穿蓝白条纹海魂衫的男孩正蹲在矮墙上啃馒头,碎发被海风吹得乱蓬蓬的。
"周海洋,你少偷懒!
"秀芳姐熟稔地踢了踢墙根,"带我们去渔业社,你爸昨天还说要扣你工分呢。
"男孩跳下来,馒头渣掉在解放鞋上:"得令!
"转身时看见小羽手里的搪瓷缸,突然咧嘴笑了:"妹子多大了?
看着比我还小。
""虚岁十七。
"小羽攥紧缸子,缸身上的牡丹花纹硌得掌心发疼。
她看见男孩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躺着几个皱巴巴的苹果:"给,码头老王家的,甜。
"指尖相触时,她闻到他袖口淡淡的机油味,混着海水的咸,像晒了一整天的渔网。
渔业社的宿舍是排红砖平房,八张铁架床铺挤得满满当当。
小羽和秀芳姐分到靠窗的位置,床板吱呀作响。
傍晚去食堂打饭,周海洋端着饭盒挤过来,不锈钢餐盘里躺着两条炸得金黄的小黄花鱼:"咱岛上就这条件,凑合吃。
"他说话时总带着股轻快的尾音,像浪花拍打着礁石。
五月的海风带着槐花的香气。
小羽跟着秀芳姐在分拣车间干活,戴着手套给扇贝苗分笼。
周海洋在轮机班修渔船,午休时总晃荡过来,往她围裙兜里塞晒干的海星标本,或是用铁丝拧成的小鱼。
有次他神神秘秘地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在熄灯后的宿舍里一闪一闪,像撒了把碎星星。
"我生日是五月初九。
"某天收工后,周海洋靠在车间门口,看着夕阳把小羽的辫子染成金红色,"你呢?
"小羽擦了擦手上的海盐:"五月初二,差七天。
"男孩突然笑出声,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巧了,我娘说差七天就是七世修来的缘分。
"第二章:荧光海(1996年6月)**潮汛来得比往年急,月光泼在滩涂上像打翻的水银。
林小羽蹲在礁石缝里捡海蛎子时,塑料凉鞋被浪头舔得湿透。
周海洋的胶靴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溅起的水花惊跑了正要入篓的青蟹。
"笨啊,得斜着铲子下。
"他夺过铁耙示范,手腕一抖便撬开牡蛎壳,"瞧这肉多肥,晚上让食堂刘婶给咱开小灶。
"小羽看着他掌纹里嵌着的机油污渍,突然发现他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疤痕,像是被什么生物咬的。
渔业社的夜班从晚潮开始。
分拣车间亮起昏黄的钨丝灯,秀芳姐嚼着薄荷糖抱怨:"赶完这批货又要去收扇贝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羽低头给海带打结,海水泡发的指尖泛起惨白。
周海洋隔着玻璃窗敲了敲,手里举着个搪瓷盆,里面浮着蓝莹莹的光。
"带你看个稀罕的!
"他拽着她手腕往防波堤跑。
月光下海水泛着诡异的幽蓝,每道浪头都裹着万千星火。
小羽的布鞋陷进湿沙里,听见周海洋说这叫"蓝眼泪",是夜光藻被浪打碎了才会发光。
他突然解开海魂衫扣子,纵身跃进磷光闪烁的海面。
小羽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却见他从水下冒出头来,发梢滴着蓝色的星屑:"敢不敢下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轮机轰鸣声,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劈开夜色。
"海洋!
你个混球又拐带女工!
"渔业社主任的吼声惊飞海鸟。
周海洋湿漉漉地翻上堤坝,往小羽手心塞了个冰凉的东西——是枚缀满发光藻类的贝壳,内壁天然形成北斗七星的斑点。
那夜小羽在铁架床上辗转,听见下铺秀芳姐磨牙的声音。
发光的贝壳藏在枕头下,把床帐映成水族箱般的幽蓝。
朦胧间似乎有冰凉的手指抚过脚踝,她猛地坐起,看见窗台上蹲着只通体银白的猫,瞳孔里跃动着海火般的蓝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