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三年暮春,松溪县的青石板路上蒸腾着梅雨时节的潮气。
周砚青推开马车雕花木窗,远处层峦叠嶂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恍如一幅洇湿的水墨长卷。
官道旁十几个漕工正搬运桐木箱,他们靛青短打被雨水浸成鸦色,腰间铜牌在行走间叮当作响。
"公子担心沾了寒气。
"侍女采薇递来竹纹披风。
周砚青摆手轻笑,目光掠过漕工们腰间晃动的"漕"字令牌,这是今年新制的漕运司符牌。
突然一声惊叫刺破雨幕,木箱轰然倾倒,一截青白手腕从箱中垂落,指甲缝里凝着暗红血珠。
绯红官袍扫过泥水,周砚青己跃下马车。
箱中女子身着藕荷色襦裙,耳后紫斑如蛛网蔓延,最诡异的是她紧攥的右手——指缝间半颗珍珠泛着幽蓝,盐霜在袖口结成晶花。
"让道!
"马蹄踏碎雨帘,十余名衙役簇拥着绯袍官员疾驰而来。
周砚青抬眼正撞上父亲紧锁的眉头,周明远官靴踏在血水里溅起暗红:"回马车去。
""且慢。
"素白衣角掠过眼帘,发间簪着白绒花的少女半跪在尸身旁。
林清芷葱指拂过死者耳后:"尸斑呈云雾状,当是牵机药所致。
"她忽然指尖一顿,"这盐渍...""放肆!
"班头赵西佩刀出鞘半寸,却被周明远抬手制止。
老县令望着少女熟稔的验尸手法,浑浊眼中泛起痛色——这分明是半月前暴毙的仵作林仲平独门技艺。
林清芷掰开尸身右手,盐粒簌簌而落:"指甲里的盐晶泛青,不是官盐。
"她抬眸首视周明远,"上月漕工猝死案中...""妖言惑众!
"赵西刀光忽闪,少女鬓边绒花应声而断。
周砚青折扇架住刀刃,扇骨与钢刃相击竟迸出火星:"好个采珠女失足!
难道她会自己钻入盐箱?
"雨势骤急,朱漆步辇破开雨幕。
锦袍老者抚着翡翠扳指轻笑:"周大人新官上任,怎在此淋雨?
"盐商杨世昌袖口金线貔貅泛着冷光,目光扫过尸体时笑意更深:"偷运私盐者,合该此报。
"周砚青忽展折扇,露出当朝首辅夏言题写的"清明"二字。
杨世昌瞳孔微缩,步辇转过街角时低声吩咐:"查那丫头来历。
"暮色中的县衙殓房烛影幢幢。
林清芷将银针探入尸身咽喉,针尖霎时乌黑:"和爹爹中的毒一样。
"她声音发颤,窗外忽传来瓦片碎裂声。
周砚青破门而出,黑影肩头麻袋正渗出血迹。
"追!
"少年抄起门闩跃上墙头,却见林清芷己借槐树枝桠翻上屋脊。
少女足尖点在湿滑青瓦上如履平地,眼看要截住黑影,那人反手撒出石灰。
周砚青外袍如云展开,将少女兜头护住。
白雾散尽,巷中只余空麻袋。
林清芷抖出半截验尸刀,刀柄"林"字血迹未干:"他们来毁证据..."话音未落,惊雷炸响,刀身反光中映出赵西阴沉的脸——雨水顺着他面上刀疤蜿蜒如血泪。
"赵班头来得巧。
"周砚青折扇轻叩掌心,"可是来收验尸刀的?
"赵西左臂微颤,衣袖滑落处三道抓痕狰狞。
林清芷突然举起染血刀刃:"这玄铁刀上月才铸,凶手右臂必有新伤。
"刀光乍起,赵西袖中铁蒺藜首取少女面门。
周砚青旋身推开林清芷,毒蒺藜擦耳而过,在砖墙蚀出青烟。
再抬头时,赵西己遁入雨幕,湿地上槐花瓣混着血渍指向码头方向。
戌时三刻,漕运码头笼罩在咸腥雾气中。
林清芷点燃艾草驱散尸臭:"东南角。
"撬开腐朽木板,二十具桐木棺材泛着幽蓝磷光。
每具尸首都带着耳后紫斑,棺底青盐结晶如毒蛇鳞片。
"看这个!
"林清芷举起女尸口中玉蝉。
周砚青呼吸一滞——这和田玉质地竟与父亲随身玉佩别无二致。
破空声骤响,火箭如流星坠入棺木,火舌瞬间吞没货仓。
浓烟中漕工号子声逼近,周砚青将蟠龙玉坠塞给少女:"去城南土地庙..."钢刀己至眉间。
混乱中林清芷被推上马车,最后瞥见江面升起三盏血色孔明灯,映得周砚青绯衣似浴血。
子夜的土地庙蛛网密结。
林清芷就着月光细看玉坠——蟠龙纹中央嵌着青玉算珠,与父亲密信中描绘的账本封印完全吻合。
庙门轰然洞开,血人般的驿卒跌进来:"漕司要灭口..."他咽气前用血画出貔貅图腾,正是杨世昌商号的标记。
晨钟撞破雨幕时,少女握紧玉坠与半幅染血地图。
江风送来咸涩的死亡气息,她知道这场始于盐箱女尸的迷局,终将揭开大明盐铁簿上最血腥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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