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明成十一年春,京师金陵飘下了上一场冬的最后一场雪。
金陵位于中原肥沃之地,冬天少见雪。
于是让城中人们稀罕的很,大街小巷的百姓用手掌接着雪,闭上眼让雪花落在脸上,然后融化,感受着冬天的雪花和春天的温度。
除了这场稀罕的雪,今天在城内常混迹风月场的大小公子哥们也有一件稀罕事。
夜幕下,东十西牌楼的春香阁内比往常更热闹,京城内贵族公子哥儿们似是商量好了一般齐聚在此地,就为了看一个稀罕的人。
春香阁不是普通的青楼,它的背后是教坊司,教坊司的背后是礼部和刑部,所以阁内管事的人不简单、阁内的姑娘们来历不简单、来消遣的顾客们背景更是不简单。
而今天,是曾在金陵城内以温婉美貌、琴色双绝的定远将军丁怀远之女丁妙颜被充进教坊司后第一次登台。
丁妙颜曾经是京城这些公子哥儿们趋之若鹜的对象,见过她的人形容她是一个唇红齿白、肌若冰雪、柳眉腰细的可人儿,正如其名,妙颜、妙颜,妙人仙颜。
就在年前,她还是定远将军爱女,不在外露面的贵小姐。
现在却落得家破人亡,充入教坊司为舞妓,着实让人唏嘘不己。
也就是这样的美人,才值得春香阁这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
春香阁有三层,中间挑空,西周是一个个房间,为来消遣的官家贵族提供鱼水之欢场所,在阁内入口处,有几串挂着姑娘名字的竹牌,第一排是舞妓、第二排是青妓。
丁妙颜的名字就挂在第一排的第一个。
春香阁正中间有一个圆形台子,台子上红绸飘飘,在一旁乐师鼓手都己准备就绪。
台子的周围是座无虚席的宾客。
在离台子最近的一张桌子,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在他身边站了一圈家丁护卫,将他和周遭人们隔离开,也凸显了他地位不同。
“姑姑,今晚我定是要这个丁妙颜陪我。”
公子摇着手中纸扇,对身边小心翼翼赔笑地春香阁掌事姑姑易春兰说道。
易春兰是春香阁的老人了,曾也是官宦家小姐,十八岁便被抄家充入教坊司,来春香阁也有十余年光景了,人虽过三十,确仍是肤白貌美,带着少妇风姿的可人儿。
“哎呦!”
易春兰一边赔笑,一边小心说道:“吕公子要我们妙颜姑娘自是她的福气,只是当初进教坊司时文书就定了的,妙颜姑娘只献舞,不陪客的。”
她心想着搬出教坊司的规矩来,这位吕相府二公子吕藩也不好迁怒到她身上,毕竟充进教坊司的官宦家妻女做什么,是文书上有明示的。
她有心保护自家阁内的姑娘,毕竟在春香阁这么多年,是知道这位的那些变态嗜好。
吕藩斜眼看了眼易春兰:“姑姑这话可是推脱我,教坊司这规矩可不是给我立的,礼部还能大的过中书省不成?”
易春兰一愣,似是没明白他的话。
拿爹的名头吓唬人的有,这位是有这个实力,毕竟其父是当朝右丞相。
但搬出整个中书省,且不论他是否有这个资格,普天之下敢扯这面大旗作靠山的恐怕只有太微寺的那位寺卿了。
而那位寺卿的大靠山却不是中书省,而是宫里的那位陛下。
今天他搬出中书省,这言外之意岂不是要压着礼部改规矩。
公子敲了敲桌面,言语带着不耐烦:“今天她是我的,有何异议,你让教坊司于奉銮来与我细说。”
说着他合上折扇,用扇子顶着易春兰下巴,轻蔑道:“你最好让她乖乖洗干净了陪小爷玩,不然小爷就只能玩你了。”
易春兰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那种肆无忌惮地高高在上的眼神,还带着藐视和威胁,便明白她这样的小人物如果再敢造次,恐怕就不是在这春香阁待不待得住的问题,而是还有没有命活到明天的问题。
眼前这人要在这金陵杀一个人,也就是动动嘴皮的事。
于是她低头称是,心中叹气,在春香阁多年,她看了太多姑娘进了这吕藩房间后生不如死的惨样子,不禁可怜起这个妙颜姑娘。
这时,台上乐师弹奏、鼓点响起。
一群舞女簇拥一位面带薄纱、彩衣柳绸的女子缓步出现在台上。
随着乐曲高低起伏,女子舞动彩衣长袖、伸展曼妙身姿,那绝美的舞姿和出尘气质让周围宾客叫好一片。
美人就是美人,就是带着薄纱遮面,依然掩饰不了她那惊世容颜和一动一静间散发的高贵气质。
吕藩见台上的丁妙颜,眼露欲望,看到她衣领间的一片白皙肌肤和纱衣下的胴体,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吃下去。
丁妙颜不愧是曾经有名的贵小姐,经过教坊司调教后,仅仅一舞就将现场的男人们魂全部勾了去。
叫好声此起彼伏,丁妙颜被全场男人盯着,特别是台正前方那个吕藩,那眼神像是她衣着都褪下,赤裸裸在他面前一般。
她心中屈辱,只是也认了命。
一个弱女子,没有了家世庇护,又充进了教坊司,以后也就是供人观赏的金丝雀了。
所幸父亲的老部下在教坊司做左邵舞,拿了银子、走了奉銮大人的路子,才被分到舞妓,也免了被这些男人侮辱清白身子的下场。
吕藩鼓掌站起来,众人噤声,由此看出了这个年轻男人不一般的地位。
扫了全场一眼,吕藩甚是满意,对台上丁妙颜说道:“妙颜姑娘这一舞让在下很倾心,但本公子的东西舞一曲则够,接下来的春宵曲就请姑娘与我到房中屋便是。”
他言语霸道,意思明显,这个舞妓是他的人。
丁妙颜面露慌张,她认出了这个吕公子是何许人,他既张口了,那恐怕就是走了礼部侍郎的路子,这清白身子也是保不住的。
想起坊间传言这位公子的变态嗜好,她吓得娇躯发抖发软。
进教坊司保住了命,上了吕藩床榻就是生不如死。
“啪!”
一袋银子和一张文书摔在吕公子面前桌子上,吓了易春兰一跳。
一个深蓝布衣、腰间挎刀男人走到她面前:“这是妙颜姑娘的赎身钱和刑部赦免文书。”
说完他转身跳上台子,就要带丁妙颜离开。
易春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就是教坊司青楼的一名掌事,这两个人,包括来的达官显贵她是一个也惹不起。
吕藩打开桌上的文书,脸色沉下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赎了我吕藩定下的美人。”
说着他一挥手,身边的护卫跳上台将男人和丁妙颜围在了中间。
“公...公子。”
易春兰小声提醒吕藩:“那是太微寺明光卫总旗裴波裴大人。”
“嗯?”
吕公子仔细瞧了瞧,男人腰间挎着的竟真是绣春刀。
但他明显是没将明光卫这个身份放在眼里,嗤笑一声:“那又如何,想带走我的妙人儿,裴总旗恐怕还不够格。”
他踱步走到台上,扫了一眼丁妙颜高耸的胸部,舔了舔嘴唇:“不过这裴总旗若是这妙颜姑娘的情郎,我倒是可允你观摩她在我胯下承欢的样子。”
“如何?”
吕公子说着一挥手,全体护卫抽出刀逼近男人。
丁妙颜紧紧抓住裴波的胳膊,现在她想的是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苟活下去,成为吕公子的胯下玩物。
她的心情在一起一落间似是抽空了全部力气,最后翻手从袖中抽出贞洁卫,低声道:“裴大哥,你走吧,别被妙颜连累了。”
说着她闭眼果断将匕首反手狠狠向自己腹部刺去,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紧裴波的袖子,可见紧张和求死的决心。
匕首没有刺进丁妙颜的娇躯,裴波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匕首。
易春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位吕藩公子是相府家的小公子,在京师中习惯了无法无天。
这裴波虽然只是总旗,但他背后是明光卫,这大胤国哪有谁不知道明光卫是做什么的,若是被他们盯上,那也是九死无一生。
易春兰心想怪不得奉銮大人不凑今天的热闹,怕是早知道会有这场闹剧,早早躲了出去。
她现在心中只想刚刚偷偷派出去的小厮能快点把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请来维护秩序,也好过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不过想来,五城兵马司也不敢得罪这两位吧,易春兰绝望地想到。
裴波拉着丁妙颜后退两步,从怀中又摸出一张文书,沉声道:“这丁妙颜是我明光卫要的人,在场诸位莫不是想替她收了这驾贴。”
西周逼近的护卫气势一顿,停下了动作。
连吕藩也不得不正视这张驾贴,面露谨慎。
驾贴是刑部签发一种文书,是三法司抓捕犯人所签发的必要凭证。
但明光卫的驾贴又不同于普通驾贴。
三法司的驾贴可以逮捕犯人,明光卫的驾贴却是代表皇权意志,可逮捕官员,不经法司、不论缘由,甚至在特殊情况下可先斩后奏。
换句话说,今天吕藩若敢忽视这张驾贴强行把丁妙颜带走,那明天明光卫可能就以此为由将他和原来的接帖人列为同党,一同抓入诏狱。
就是他做丞相的父亲,怕也是护不住的,毕竟太微寺那位寺卿先前被授了一品衔,蟒袍加身,未必会给这个面子。
裴波冷眼扫了全场一圈,将驾贴放回怀中,又拿出一本折子和一支笔,言语冰冷,指了指吕藩:“是吕二公子?”
又用笔点了几个护卫:“还是你们几个?”
然后他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罢了,都记在生死簿上罢了。”
春香阁内一片寂静,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被这位总旗大人盯上,几个护卫中甚至己经有人脚软摊在地上,若论起不讲道理、残忍嗜血,和明光卫比起来,自家这位小主子可差的太远了。
一张驾贴、一本生死簿吓退全场,可见明光卫在大胤国的恐怖威势。
吕藩终究还是怕了这明光卫,放了裴波和丁妙颜离去。
毕竟对他来说和性命相比,女人算什么!
两人离开后,春香阁议论纷纷。
“这哪是驾贴,分明是明光卫给的保命符啊,有这驾贴在,怕是京城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这个裴总旗可不简单,上个月严府公子妄言陛下家事,被他记在生死簿上,当夜就被抄了家。”
“你是说那个宝钞提举司提举严铎。”
“那个严铎好像就是吕相的人。”
“这个裴总旗若有太微寺那位授意,吕相小公子估计也是保不住。”
“李兄说的有道理,裴波不过就一总旗,确能有刑部特批文书,敢硬刚吕相小公子,没背景说起来也是不信的。”
“嘘!
裴波可还没走远,你们不怕被明光卫盯上!”
议论到这里,众人都不约而同噤声,而吕藩则是脸色发白,带护卫狼狈离去。
若是那位寺卿要人,就能理解裴总旗的有恃无恐了。
若是那位寺卿,别说这些护卫,便是这吕二公子,怕是也凶多吉少。
在场最庆幸的莫过于易春兰,把这两尊大杀神送走,她也算度过了这一劫。
同时她也庆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波是求了大人物、有了大底气才来赎了丁妙颜的身。
不说那随手扔出的二百两银子,就是刑部特赦文书,那个文书上也只有丁妙颜一个人的名字。
这代表刑部是专门特赦了一个人!
什么人有这样的能力?
这不是明光卫可以办成的事,那便只能是那位打了招呼。
-----自春香阁出来,裴波带着丁妙颜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甩掉了后面跟踪的几个人。
“裴大哥,我们去哪?”
丁妙颜被拽着,劫后余生的她心中只有喜悦。
转过一个胡同,裴波站住了脚:“来这里,有人要见你。”
丁妙颜转过胡同转角,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
阴森森的胡同里静静站着一队人马,他们头戴圆顶铜帽,身着黑色麒麟服,腰跨绣春刀,身姿挺拔、杀气腾腾。
一缕月光投入胡同中,照亮了他们身上的麒麟纹绣和阴沉的面孔,像是一队幽灵一般,静谧而肃杀。
在这队人中间有一辆马车,马车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朱红纹金飞鱼服的高大男人。
丁妙颜是大家小姐,自是知道赐服等级区别,这飞鱼服乃是二等赐服,在明光卫乃至太微寺中,有资格传飞鱼服的人是屈指可数的。
这人既是明光卫的人,那身份就不言而喻了,估计就是那位号称“杀伐无双、踏雪无痕”的明光卫第一高手,指挥使青龙了。
而让青龙这样人物能够甘心在一旁侍卫的,身份也便呼之欲出。
两列明光卫整齐向左右跨一步,然后侧身而立。
裴波带着丁妙颜走到马车前,向马车施礼:“大人,丁妙颜带来了。”
青龙将马车前帘打开,马车内走出一人。
此人剑眉星目、身形修长,锦衣曳撒、蟒袍加身。
正是太微寺寺卿——陆沁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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