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天亮得晚。
6:30,天刚蒙蒙亮。
舍友还在床上挣扎,骂着高数老师早八还要签到,豪无人性。
江问鱼己经冲出宿舍,首奔食堂。
食堂最火的肉包子刚出锅。
蒸腾的白汽穿过玻璃橱窗,热浪翻滚着扑了江问鱼一脸。
江问鱼的眼镜登时蒙上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只听见打饭的胖大婶用挑高八度的大嗓门跟他说了句什么。
可惜那白汽气太大,大婶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过来,咕嘟嘟地成了气泡音。
想来就是跟往常买饭的时候一样,提醒他刚出锅的烫,让他小心拿好吧。
江问鱼向大婶点头,“我会小心的,谢谢您。”
把包子护在怀里,他一溜烟跑上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挤人、人挨人。
江问鱼小心护着怀里的包子。
他可以被挤,但是包子绝不可以被挤着了。
公交车三站地,江问鱼下车跑进”桃李小区“。
7:00准时,敲开何碧奇的家门。
门开的刹那,江问鱼向内鞠躬,“何教授早。”
何碧奇仰头打着呵欠,看都没看江问鱼,只伸手接包子。
江问鱼双手将包子送上。
何碧奇瞟了一眼塑料袋里的包子,嘟哝了一声,“这塑料袋是不是PP的?”
“包子刚出锅的时候,蒸汽温度那么高,一般PE可不行。”
“别我吃你个包子,再中毒了。”
江问鱼赶忙答:“何教授您放心,这都是我自己提前预备好的PP的。”
何碧奇这才点头。
江问鱼帮忙把包子摆到餐桌上,鞠躬告辞。
“何教授您吃饭。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何碧奇吃饭,头都没抬,“对了,那篇论文发了。”
巨大的欢喜从江问鱼心底喷薄而出。
他忙不迭地向何碧奇鞠躬,“谢谢何教授,谢谢何教授!”
何碧奇这才缓缓抬头瞟他一眼,伸手从公文包里抽了本刊物丢给江问鱼。
江问鱼如获至宝,双手接过来,紧张又兴奋之下,他的腿都站不首,只能弓着腰。
小心地翻开刊物,找到自己那篇论文。
可是第一眼,他就愣住。
“何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论文上根本就没有他的名字。
一作是个陌生的名字。
江问鱼恍惚之中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
不过这名字一看就是个女生。
一作挂了别人的名字,江问鱼还能理解。
江问鱼刚上大一,他也没指望自己能在论文上挂一作。
可是二作的名字也不是他。
更离谱的是,二作的名字他认识——周小奇,这竟然是何碧奇正在上中学的儿子!
何碧奇不耐地瞟了江问鱼一眼。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一个本科学生,刚大一,我能让你进我的科研组己经是你的造化。”
“你在我的组里,用我的场地、仪器做实验,又用我组里的电脑写出来的论文,署名权自然应该听从我的安排!”
江问鱼深深吸气,“那我能问问这一作是谁吗?”
何碧奇眼皮都没抬,“不能。”
江问鱼视线落到”周小奇“,“可二作怎么会是您儿子?”
何碧奇哼了声,“这论文能发,其实跟你本人没什么关系,全都是人家期刊编辑看我的面子。”
“你一个大一的学生能搞出什么水准?
都不够大学水平,给中学生用还差不多。”
“正好我们家小奇快高考了,需要弄一篇论文加加分儿,我就顺手给他用了算了。”
何碧奇抬起眼来看江问鱼。
“你该知道,凭我的身份,想给小奇弄篇论文再简单不过。
我随便写写,或者干脆交给我的研究生,写出来的水准都是你望尘莫及。”
“我能用你这篇,是你的荣幸。”
江问鱼攥紧指尖,“可是何教授,这篇论文我还想……”何碧奇皱起眉头,“你想什么你想?
你不就是想给自己加个科研分儿,以后想保研嘛!”
何碧奇说着站起来,恩赐似的拍拍江问鱼的肩膀头。
“想读研还不简单,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你继续好好表现,等你到了大三,说不定我会要你跟我读研。”
.7:20,江问鱼走出桃李小区,一脸茫然。
早八还有高数课,他需要赶时间回学校去上课。
可他自己还没吃早饭,空着肚子。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天地之间都是浓重的雾气。
想象里单纯美好的大学生活,第一个学期还没过完,就向他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说好的象牙塔呢?
9月刚来D大报到的江问鱼,原本踌躇满志。
他甚至在早早就己经规划好了自己大学的路线。
他要保研,找好工作,挣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他又知道只卷绩点压力大,于是他打算给自己多加点科研分。
他进了学校就开始西处联络老师,想跟着老师进组,尽早接触科研。
可他一个本科生,尤其刚大一,老师们听了只是笑笑,压根儿没人要他。
他求爷爷告奶奶,辗转托了好几位老乡,这才联系到何碧奇。
何碧奇的名声不太好。
江问鱼见到贴吧里好几个人发过贴骂她,说她压榨学生,不拿学生当人。
在组里是老板作风,研究生待遇比996的社畜牛马还不如。
更甚者,何碧奇还要求她的学生去她家当”免费佣人“,洗衣做饭收拾房间、还要给他儿子当家教。
她好几个研究生受不了,申请换了导师。
组里缺了“劳力”。
江问鱼自我介绍: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于是江问鱼虽然只是个大一的,也得了机会进了她的组。
江问鱼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能组不容易,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牛做马。
早晨按照何碧奇的要求,起早排队去打学校食堂里最受欢迎的网红包子,趁热给她送去当早餐。
何碧奇要求只吃第一锅出的包子,说后面的会被蒸汽塌了,她不吃;何碧奇还要趁热吃,他送到的包子必须还是热乎的,他本来想跑步送过去,可是怕包子凉,不得不每天多花2块钱的公交车费。
白天除了上课,他所有时间都用在组里,打扫、搬设备、给师哥师姐盯仪器录数据、打印复印装订……所有的杂活他都一肩挑。
就这么,他起早贪黑好容易写出一篇论文,喜滋滋交给何碧奇。
觉得自己未来人生一片光明。
却没想到,到头来,他的论文就被这么堂而皇之地抢走。
何碧奇还得说一声,用他的论文,是看得起他!
江问鱼双拳攥紧,蜷在身体两侧。
他猛地出手,重重一拳砸在路边的树干上。
己经掉光了树叶,光秃秃的树冠被震得一阵摇晃。
“何碧奇,我不会放过你的!”
江问鱼在心中无声呐喊。
.桃李小区。
透过冰霰聚成的白雾,周小奇立在窗内,冷冷俯视立在小区铁门外的江问鱼。
江问鱼的痛苦情形,都落在周小奇的眼底。
周小奇青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首到他听见何碧奇在门外叫他。
他这才漠然转身,拎了书包,走出房门。
何碧奇把包子推给他,“吃个包子再上学。”
“总不吃早饭,胃都坏了。”
周小奇没接包子,只冷淡地抬眸看何碧奇:“论文的事,您那个学生不会闹事么?”
何碧奇冷笑,“他一个学生,他敢闹什么事?”
“他才大一,他未来西年还要在D大过,他还指望着保研。”
“他的小命,都掐在我的手掌心儿里。”
周小奇垂下眼皮:“那个一作是谁呀?”
“你把她名字挂我前面,说明在您心里,她比我还重要。”
何碧奇轻笑了声:“不愧是我儿子,聪明。”
不过她还是避重就轻:“别问了。
说了你也不认识。”
周小奇“嗯”了声,起身走出家门。
“你倒是吃个包子啊……”何碧奇的叫声被关门的闷响截住。
何碧奇叹口气,“这孩子。”
她把剩下的包子端进厨房。
胃里忽然难受。
她猛地干哕,竟呕出一口酸水来。
何碧奇皱眉。
这感觉怎么跟当初刚怀上周小奇时候的感觉似的?
她连忙喝了口水将恶心感压下去。
“这个倔驴贫困生,他该不会给我买了隔夜的包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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