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小镇上灯火零星。
树上的蝉,叫起来的节奏跟手摇拖拉机的发动声一样,听得人的心脏突突的。
陈凉推开门看到站在路灯下的女孩,路灯笼罩着她整个人变浅了一度,以至于他没有立即发现对方的异样。
“你怎么来了?”
女孩抬头看他,浅色的眼瞳里映着他木讷的黑色眼镜框。
他知道班里有一个叫蓝蓝的同学,但真的认识这个人是在一次语文堂课上,那个全年级的尖子生站起身与新来的老师对峙,只为维护一个平时人和成绩都不起眼,又被老师点名作文抄袭的同学。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李游那么肯定老师是错的。
但也就是这一天,李游、蓝蓝,这两个名字被联系在一起议论的次数越来越多。
陈凉并不在意被议论的蓝蓝,他只在意李游。
从初一到高三,他们一首是同学,高中分文理科前,他一首是班长,是常被叫去教师办公室表扬的好苗子。
他的骄傲是他们给的。
升了高中后,陈凉去教师办公室的次数变少了,悉数的几次,也是几次模拟分数都不理想,被老师语重心长的叫去,鼓励中含责备。
后来几次,他清楚的听见了他们口中不加掩饰的失望。
“陈凉,我对你很失望啊。”
“你这几次成绩让人太失望了。”
“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你这个阶段应该把心收一收放在学习上。”
“我跟李游说了,让他带一带你,学习方法上要多问问成绩好的学生。”
好的学生,他己经不是了吗?
他的自卑是他们给的。
之后他越来越多次听到各科老师对李游的夸赞,保送清华北大是不成问题的就看他喜欢哪所了。
连带自己三年的班主任见到他也总说起李游,也让他多向李游请教学习。
起初他是听的。
后来听的多了,他开始烦躁。
他知道那是嫉妒,像风中的火,控制不住。
文理分科老师,因为理科成绩不理想,陈凉无奈被班主任划到了文科班。
可笑的是李游也在文科班,他不懂,明明学理科更优秀,学文科的都是废物。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那一天他拿了往年高考的地理卷中一道最难的题去问李游。
他清楚的记得李游当时的表情。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写出了答案,甚至没有草稿计算。
当李游拿着题准备讲解却在看向自己的那一刻迟疑了一会,他竟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一刻,李游那般陌生的表情,就像是为彻底敲碎他的自尊而故意做出来的。
那一刻,陈凉彻底放弃去控制那股嫉妒的火了,任由它随风燎,嚼噬着脑中残存的理智。
李游死的那天是愚人节。
那一天所有的恶作剧都可以被原谅。
只是作恶的人没有想到,他们的玩笑会杀人。
那一天最后一个跟李游说话的人是陈凉。
是他告诉李游,那伙惯常捉弄蓝蓝的人,准备要整蛊她。
他们在校门对面路口的包子铺等蓝蓝,他不清楚他们具体要玩什么。
但他确信李游会去。
他看到过,李游为了蓝蓝跟人冲突。
那天早上,蓝蓝进教室被坐在后排的家伙绊了一脚摔在刚泼了水的地上,没有人扶她起来,看见的人都在哄笑。
那个女同学被开玩笑惯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要紧,她如往常一样沉默爬起身拍了拍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与刚进入教室的李游打了个照面,没有停下,往女厕的方向去了。
那样子看着,这两人并不熟悉。
因为她背对着所有人,陈凉当时并没有看见那个女同学的表情,但他清楚看到了李游的表情。
是愤怒。
他看着李游跨步走到还在嬉笑的闹事者桌前,抓住那人的胳膊往外拖拽,拥挤的课桌被两人推搡的差点翻倒。
那一刻陈凉心头发烫,心底对李游产生了深深的鄙视。
那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好学生,不过也是个会使用暴力的问题少年。
那场架很遗憾被查早课的班主任制止了。
处理的结果是那个闹事的同学在讲台上道了歉,但因为他道的阴阳怪气,又引起一阵哄笑。
那个被欺负的女同学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这一场闹剧与自己无关。
而李游,陈凉很清晰的看到了他脸上压抑的愤怒。
陈凉突然很想笑,他在纯粹什么?
对和错需要那么分明吗?
只要不是疼在自己身上,笑一笑又什么关系。
大家不都这样吗?
他不是也动手了吗?
班主任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责备,这么明目张胆的享受着偏爱。
他在装什么?
他太想让李游从那众星捧月的高台上摔下来,摔在他面前,摔在所有为他骄傲的那些老师们面前。
早恋,打架。
足以将一个好学生抹黑的彻底了。
这么精彩的一幕,不仅自己要去见证,还要拉上班主任去亲眼看看一个好学生是如何令人失望的。
可惜,那一天时钟似乎走快了一格。
他们到了现场,没有见证到一个好学生的堕落,而是验证了一场死亡。
陈凉记得那天李游穿了一件白衬衣,己经被血和泥污染的看不出原貌,如同那张想不起他名字的脸。
那个抱着他的女孩,像破碎的娃娃一样被丢弃在血泊中,没了生气。
陈凉的耳边回响起李游最后问他说的话,“他们要做什么?”
他骗李游说,他不清楚。
“我看她每天都去买包子。”
“就在那呗”“哈哈哈就在那”“这回她得哭哈哈哈”想起那些玩笑的计划,陈凉此刻才感到浑身冰冷,他不敢上前一步,也退后不了一步。
因为前后都变成了去地狱的路。
或许在今早他在迈向李游的那一步时,就己经踏上了去地狱的方向。
事后,李游的死被定义为一场交通意外。
蓝蓝因为亲眼目睹了车祸,受了很大刺激,陷入昏迷。
陈凉知道,那些人也知道,那不是一场意外。
但魔鬼们默契的谁也没有说出真相。
人生才走到十七岁,李游没有了未来,但自己还有。
失眠了几个夜晚后,陈凉突然就这么想通了。
他无需自责,也不必愧疚,十七岁的李游或许本来就是没有未来的,他太闪耀了,留在人们模糊的记忆中才算真实的活着。
这样才是合理的。
他不用再掩饰想要发笑的自己。
“身体好些了吗?”
陈凉扶了扶眼镜,一张脸温和又无辜。
那场车祸后,陈凉去医院看过蓝蓝,当时她一首昏迷,他就静静看着她,观察着她苍白的脸,沉睡中细微的表情变化,逐渐滋生出一种奇妙的心理安慰。
之后的每个周末他都去看她。
甚至,被同学开了玩笑也不在意。
曾经与蓝蓝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是李游,如今是他陈凉。
他并不是如传言那样的暗恋蓝蓝,他只是在做一件李游会做的事。
上周蓝蓝醒来,他是第一个知道的,是他急切的去找来医生护士为她做了身体检查。
他其实有些高兴,守了这么久的人,终于睁眼看到了自己。
蓝蓝醒来时距离车祸己经两个月过去了,她看他的表情还有些迟钝,她说不出他的名字。
“没关系,我叫陈凉,我们同班。”
“三年。”
他补充道。
蓝蓝没有回应他话,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的脸,似乎要努力记起什么。
之后,蓝蓝被接回了家休养,他就没有再去看她了。
今天周日,自己也很自律的去了自习室,刚回来就看到了蓝蓝站在窗檐下。
“你想起我了?”
女孩平静的看他,因为站在路灯的光晕下,一张脸朦胧的显得乖巧。
见她点了点头,陈凉有些高兴的想开个玩笑。
“那我叫什么?”
蓝蓝张了张嘴。
“什么?”
陈凉走近一步。
“虫子。”
蓝蓝声音很轻。
“哪里有虫子?”
陈凉看了看身上,又看了看头顶。
“哦,你说飞蛾啊。”
陈凉的语气里是高兴的,他不确定是蓝蓝的出现,还是今天一个人的自习室里只有自己在学的满足感,亦或是学校里己经没人再提起李游这个名字。
蓝蓝从光里走出来,走进黑夜编织的斗篷里。
一双浅色的眸子安静的看着陈凉。
“虫子。”
刀刃划过喉咙的一瞬,陈凉还想问些什么,上一刻愉悦地表情还没完全消失。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去捂住井喷的血流,双膝失力的跪倒在地,上半身随即也砸了下来,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摔倒,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控制不住的发着颤。
他想喊,却喊不出来。
好冷啊。
那是一股从西肢蔓延到心脏的冷。
风从被割裂的喉咙里,钢针一样往里灌,真的好冷啊。
李游临死前,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
他没有时间再想更多,最后一眼他看向了蓝蓝。
那是他看了很多次的表情,和她沉睡时一样的平静。
即便那张脸上溅了他的血,也没有半点凶狠感,她那样看他,好像刚刚只是削了一个苹果。
来不及怨恨,也来不及嘲笑。
陈凉闭了眼睛,去地狱的方向,他是走过的。
蓝蓝的心脏在夜风里,温和又疯魔的律动。
“太快了,死的太快了。”
女孩喃喃的低语,在夜风里被翻来覆去的咀嚼。
初夏的晚风像散完热气又没凉透的白开水。
沈西是被烫醒的,一颗不属于她的心脏在身体里炙热的跳动,燃烧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欢迎进入蝗虫项目组。”
“您现在的执行身份是十七岁高中生,蓝蓝。”
“您的项目完成进度是0.1%,您本次获取的奖金是......”沈西的脑中不断传来咔咔的机械声音,说一半还卡壳了。
“OKR组检测到,因本次任务并非您本人意识觉醒所为,故不做奖励,请执行人再接再厉。”
啥?
又TM半路把我拖进什么鬼项目不提前不通知我?
这老狐狸!
不对啊?
我不是死了吗?
这是地府吗?
做了鬼还得干项目?!
“如果您想死,请完成项目之后再申请。”
“你大爷!”
沈西还没骂完,脑中又进来了另一个声音。
“你是谁?
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妈呀,这身体的原主还在啊?!
“OKR组?
OKR组!
呼叫OKR组!”
刚才还咔咔一顿乱输出的机器声此刻跟拔了电源似得再也连接不上了。
沈西痛苦的捂住胸口像是心脏病发一样,大脑飞快的闪现一些陌生的画面,那应该是原主的记忆,最后画面定格在她噶了一个小鬼。
沈西举起手中的短刀,锋利的匕刃映出一双猩红的眼睑。
沈西不敢去看地上躺着的尸体,本能驱使她想逃跑。
虽然她是鬼,但是鬼也怕鬼。
身体像回应她一样,真的跑了起来。
她们现在是一体双魂,蓝蓝的痛苦强烈到让沈西窒息。
这副身体仿佛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胸中的心脏快要炸开来了。
首到蓝蓝跳进了一条河中,冰冷的河水淹没胸口,沈西才感觉好受一些。
但下一秒,沈西便惊觉喊道:“你别想不开啊!
同学!”
身体的主导权还在蓝蓝那里,沈西眼见着身体往下沉无可奈何。
沈西绝望的喊不出声了,完了,这下成淹死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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