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元年(313)正月十八·邺城铜雀台**慕容清在死人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具被钉在城墙上的女尸瞳孔己经浑浊,但仍能映出她褴褛的衣衫下新结痂的烧伤。
羯人士兵用弯刀撬开尸体的嘴,取出颗金牙抛给同伴时,她趁机钻进排水暗渠。
怀里的连枝灯硌得肋骨生疼,灯油在幽暗中泛起诡异的青磷光。
暗渠尽头传来婴儿啼哭。
慕容清握紧从尸体上摸来的骨簪,却见个戴青铜面帘的女童正在给襁褓喂药——正是三日前洛阳火场中那个会制药的古怪孩子。
"他们要拿童尸炼长生膏。
"女童突然开口,声音隔着面帘嗡嗡作响,"东城焚尸炉,每夜子时开炉。
"慕容清这才发现暗渠里堆满小棺材,腐臭味中混着奇异的檀香。
女童从袖中抖出紫色药粉,撒在最近的尸堆上:"这是石硫磺,遇热即爆。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声。
慕容清刚要提醒,女童突然掀开面帘——朱砂记下的咒文在黑暗中泛着血光:"从右数第七具棺材,里面有地道。
"说罢竟抱起襁褓冲向声源处。
爆炸声震落渠顶淤泥时,慕容清摸到第七具棺材底的机关���暗门开启的瞬间,她回头看见女童月白色的裙角在火光中翻飞,像极了那夜洛阳街头自焚的身影。
---**同日申时·邺宫太医院**谢道韫的青铜面帘结了层冰霜。
她跪在丹炉前捣药,看着自己的呼吸在帘上凝成白雾。
三日前被羯人太医掳来当药童时,他们用烙铁烫她右手腕——现在那里结着鲜卑奴特有的梅花烙印。
"小哑巴,把五石散呈给天王。
"独眼医官踹翻她面前的药箩。
谢道韫盯着散落的丹砂,突然想起昨夜在焚尸炉看到的场景:那些被扔进炉膛的汉人女子,腕间都有同样的烙印。
端着药盘穿过游廊时,她数到第九根蟠龙柱下的血迹。
三天前那个南陈歌姬就是在这里被剥皮的,羯人贵族们用她的皮蒙了面鼓。
此刻鼓声正从正殿传来,夹杂着汉语的求饶声。
"...江东陆氏愿献三百船粮..."骨刀割裂锦帛的声响打断哀求。
谢道韫低头盯着药盘,看见五石散粉末在震动中聚成奇怪的卦象——是个"坎"字。
殿内突然死寂。
她听见羯人天王石勒的靴底碾过碎玉:"听说陆司空之女生有异相?
"谢道韫跨过门槛时,正好对上被按在青铜鼎上的少女眼睛。
那姑娘眉心也有朱砂记,只不过是用颜料点的。
药盘坠地的清响中,谢道韫的青铜面帘突然开裂。
当她本能地抬手遮挡时,石勒的弯刀己架上她脖颈:"鲜卑巫女的面帘,可是要至亲之血才能揭开。
"---**戌时三刻·邺城地宫**慕容清在壁画前颤抖。
连枝灯照亮墙上的《尸毗王割肉救鸽图》,可鸽眼处镶嵌的分明是人牙。
她跟着地道走到这里,却在试图转动灯座机关时触发了弩箭——现在左腿还钉着半截箭杆。
"癸卯年七月初七,慕容嫣携女入地宫。
"突然响起的女声惊得她撞翻灯台。
慕容清转身看见个戴幂篱的白衣妇人,手中提灯与她怀里那盏一模一样。
妇人掀开幂篱的瞬间,慕容清看见她后颈的朱雀刺青正在渗血:"清儿,你迟了十二年。
"记忆突然翻涌。
五岁那年娘亲把她藏在佛龛里时,说的正是这句话。
可眼前人眼角并无那颗泪痣。
"你不是..."寒光闪过。
妇人手中突然多出柄链刃,慕容清肩头的衣物应声而裂。
当朱雀刺青暴露在灯光下时,链刃发出诡异的共鸣:"果然是赝品。
"慕容清趁机抛出藏在袖中的骨簪,却被链刃绞成粉末。
妇人掐住她咽喉的瞬间,怀中的连枝灯突然爆出强光——灯座暗格弹出的羊皮卷撞上壁画,整面墙开始缓缓移动。
---**子时·邺城西市**谢道韫在尸堆里翻找解药。
两个时辰前,她在石勒面前打翻掺了石硫磺的五石散。
爆燃的丹炉引燃驼毛帷幔,混乱中她扯下那汉人贵女的外袍套在身上。
现在这件染血的紫貂裘正在往下滴落某种黏液,引得野狗在后巷徘徊。
"在这里!
"胡语呼喝声逼近。
谢道韫钻进废弃酒肆时,撞翻的陶瓮里滚出个青铜面具——纹样竟与娘亲留下的玉蝉吻合。
她戴上面具的刹那,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陌生的声音:"往坤位走。
"暗门在酒窖西北角浮现。
谢道韫跌进去时,怀中的连枝灯突然发出蜂鸣。
幽蓝光线照亮甬道壁画,描绘的正是慕容部巫女在泰山祭天的场景。
当她触摸壁画上的朱雀时,砖石翻转露出密室——里面摆着数百盏相同的连枝灯,每盏灯座都刻着生辰八字。
最中央的灯盘上积着层黑灰,谢道韫蘸了点抹在舌尖,五石散特有的苦涩在口腔炸开。
灯柱内侧的鲜卑文让她浑身发冷:"永兴元年,慕容清于邺宫受戒。
"---**次日卯时·漳水河畔**慕容清从噩梦中惊醒时,嘴里还含着半片人指甲。
昨夜地宫墙后的密室堆满女童骸骨,所有尸体的左肩都有朱雀刺青,白衣妇人临死前抓着她的脚踝嘶吼:"连枝灯要饮够九百九十九个慕容氏女子的血..."链刃还插在对方心口,刃身浮现的铭文与娘亲留下的羊皮卷完全一致。
她跪在河边清洗伤口时,发现水中倒影的刺青变成了暗红色。
怀中的连枝灯突然自动点燃,火苗指向对岸的渡船。
船头老艄公的斗笠下露出灰白鬓角,慕容清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七日前在谢氏坞堡救走那个面帘女童的神秘人!
渡船离岸的瞬间,漳水突然沸腾。
无数泡胀的浮尸从河底升起,每具尸体的右手腕都带着梅花烙印。
老艄公的竹篙戳破某具浮尸的肚腹,掉出的玉蝉正刻着慕容部的狼头图腾。
"过了河,往泰山去。
"老艄公突然开口,声音像是沙砾摩擦,"有人在兰若寺等了你十二年。
"慕容清握紧链刃回头,看见邺城方向腾起紫色烟柱。
那是昨夜谢道韫逃跑前布置的障眼法,掺了硫磺的五石散正在焚烧羯人的粮仓。
她不会知道,此刻戴着青铜面具的谢道韫正站在兰若寺山门前,手中握着的玉蝉与她怀里那枚正在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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