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笔的鼻尖凝着汗珠。
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泛着奇异幽光,他握着紫竹狼毫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宣纸上的馆阁体小楷正在融化,墨迹像活过来的蝌蚪,顺着纸纹游向东南角的青铜香炉。
"戌时三刻——"监考官拖着长腔的唱时声惊醒了恍惚的少年。
叶安笔猛然抬头,贡院穹顶的九十九盏青玉灯突然扭曲成篆体"明"字,藻井上的彩绘祥云开始流淌真实的湿气。
"这是..."他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指缝间渗出的冷汗打湿了青衫前襟。
考卷上的《治水策》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的狂草,那些张牙舞爪的笔画正啃食着他的袖口。
"叮!
"邻座考生笔洗中的清水突然炸开,在半空凝成"肃静"二字。
叶安笔眼睁睁看着水字穿透自己的胸膛,后背重重撞在黄花梨椅背上。
剧痛中,他看见所有考生都保持着提笔书写的姿势,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墨色锁链。
"小郎君看得见?
"带着松香味的绢帕突然捂住他的口鼻,叶安笔眼前闪过月白色织锦暗纹。
他转头对上一双琉璃似的眸子,抱书箱的小书童正蹲在他案几下方,发间别着的紫毫笔泛着冷光。
"别动。
"少年嗓音清冽如雪水,"你中了翰林院的蜃楼香。
"香炉里飘出的青烟此刻在叶安笔眼中化作千万条墨色小蛇,正顺着梁柱爬向主考官的朱漆大案。
他这才发现主考官的乌纱帽下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墨汁,官服袖口探出的不是手指,而是沾满朱砂的狼毫笔尖。
"墨傀。
"书童从书箱抽出一卷泛黄宣纸,"我要取它胸口的玉髓墨锭,劳烦公子写个破字。
"叶安笔的指尖刚触到对方递来的澄心堂纸,那些沉淀千年的麻纤维突然在他皮下苏醒。
血液里涌起某种古老的共鸣,他看见自己瞳孔中浮现金色篆文——文渊阁藏书楼轰然倒塌的幻象在视网膜上炸开。
"快写!
"主考官的头颅突然旋转一百八十度,朱笔点向他们的方向。
叶安笔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间突然福至心灵,最后一捺竟带起破空之声。
那个"破"字离纸而起的瞬间,整个贡院的地砖都开始簌簌震动。
墨傀的胸膛应声炸开,玉髓墨锭滚落在地的刹那,叶安笔看见其中封存着半枚残缺的龙纹印鉴。
书童飞身去抢时,他注意到对方后颈浮现的淡金色咒纹,形状竟与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钥匙分毫不差。
"小心!
"破碎的墨傀躯体突然重组为三丈高的判官虚影,朱笔在空中写下"斩"字。
叶安笔本能地抓起案上镇纸,却发现青石镇纸背面刻着《山河志异》的残篇——这正是三日前他在祖宅枯井里找到的古籍名称。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书童的吟诵声带着奇异的韵律,他发间紫毫笔化作流光刺穿判官虚影。
叶安笔趁机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掌心疾书。
当那个殷红的"焚"字拍在虚影额间时,他清晰地听到某个苍老声音在脑海叹息:"终于等到你了,代笔人。
"贡院在业火中坍塌成漫天纸灰,叶安笔坠落时抓住书童冰凉的手腕。
纷飞的灰烬里浮现出无数金色铭文,他忽然读懂那些文字记载的可怕真相——这个延续三百年的王朝,在真言海的历史长卷中,不过是个未完待续的潦草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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