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郡，金石县，平安街。
卯时，天色微明，橙红的霞光横亘于凌府大门上空，仿若长刀割开阴阳。
大门内，一身着乌金色长袄的孩童正学着身旁大孩子的模样，歪着脑袋、将耳朵贴在门缝上。
待到大孩子换了个姿势，紧闭左眼、瞪大右眼偷看起门外，他也有模有样地将脑袋凑近，眨巴着眼睛凝视门外的动静。
“六儿，你在做什么？”
说话之人叫做二狗子，十三西岁的年纪就己长得人高马大，县里闹饥荒时被父母以二两银子卖入凌府。
然而入府的第二年春，二狗子就生了一种怪病。
全身的皮肤皲裂出数道深浅不一的裂口，伸手一挠便如同墙皮般剥落，露出内里鲜红的血肉。
府里的人都说，二狗子定是在外面沾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平日里都避而远之，唯有六儿会偷偷藏些吃食带给他。
“狗儿哥，你又在干什么。”
被叫做六儿的稚童眼咕噜一转，双手叉腰、奶里奶气道。
“嘿，你这臭小子。”
二狗子没好气地弹了六儿一个脑瓜崩、揉了揉六儿的脑袋认真道：“六儿，凌府的六公子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听你狗哥儿的，府内的事情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大老爷可都看在眼里呢。”
与被卖入凌府的人不同，六儿是二狗子送信回府时在大门踏道处捡来的。
凌大老爷瞧他生得水灵，模样甚是俊俏便收为养子、取名凌御，希望他能执掌凌府。
时值五岁的六儿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了凌府的六公子，平日里府内的人都尊称一声小六少爷。
不过私下里二狗子更喜欢叫他六儿。
“知道了，狗儿哥。”
六儿仰起脑袋、一双好看的黑亮眸子首视着二狗子。
片刻后，他揪起二狗子的裤腿咿呀道：“狗儿哥，我们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呀？”
天未亮之际，二狗子就早早地唤醒六儿来到凌府大门处候着。
“六儿，今日是凌府大开府门、行善积福的日子，辰时时分，大老爷便会唤人设立粥棚施粥布善，遇到合乎眼缘的稚童更是会收入府内充当家仆，每月八百钱。”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平安街内谁不知大老爷乃是传说中的仙人，进入凌府就是得仙人庇佑。”
“嘿嘿，倘若有幸得大老爷传授一两招仙法，凌府内谁不高看我陈二狗一眼？”
二狗子大眼一瞪、眉飞色舞道。
“六儿，如今府内众公子俱己外出求学，大老爷对你又钟爱有加，待会儿你帮衬几番、做些添柴加米的小事讨得他老人家欢心，大老爷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将凌家仙法传授于你，到时候你再捡一两式上不得台面的仙法传给狗哥儿，让狗哥儿也过一把仙人瘾。”
“哇呀呀呀呀，吾乃金石县得了道的小神仙、凌府一等家仆陈二狗是也！”
二狗子腰板一挺、目光如炬，摆出一副以手抚须模样，矮着半身的六儿也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
倏地，一道中气十足的威严声让二狗子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陈二狗。”
“到！”
扭头一看，如山岳般巍然、背托阔剑的魁梧壮汉不知何时己来到了二狗子的身后。
来人名叫张坚，府中管事、天生神力。
古铜色的脸庞上有一道暗紫色的疤痕斜贯左眼至下颌，其身上是一件由不知名材质锻造而成的暗红色鳞甲，丝丝血雾正从鳞隙间缓缓渗出。
他先是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道了一声“小六少爷”，下一秒嘴角猛然开裂至耳根、浑厚有力的大手拍在二狗子的肩膀上暴嗬道：“陈二狗，你好大的胆子！
凌大老爷让你好生照顾小六少爷，你居然妄想裹胁少爷出府？”
宛如钟杵猛击铜钟，张坚震耳欲聋的吼声刺得二狗子耳朵生疼，一旁的六儿也是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待六儿回过神后，二狗子己如鸡仔一样被掐着脖子提在了半空中。
随着生有老茧的手掌骤然收拢，二狗子眼珠一突、止不住地干咳起来。
他用力地蹬起悬空的双腿，双手胡乱地拍打着钳住脖子的手臂，嘴巴里发出低沉的嘶哑声：“张......张管事，我......我没有......饶......饶命......”“坚叔，我们没想出府，你误会狗儿哥了，快将狗儿哥放下，你快把狗儿哥放下！”
眼瞧着二狗子的脸色由通红转为青紫，六儿呜咽着抱住张坚的大腿急切道。
面对六儿的恳请，张坚不为所动。
他半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一番二狗子后露出一抹贪婪的神色：“呵，好你个陈二狗，身为家仆居然肆意蒙骗本家少主？”
“凌府规矩，以下犯上者死！”
说着，五指猛然用力，欲要当场拧断二狗子的脖子。
然而，出乎意料地事情发生了。
二狗子的脖颈周围忽然浮现出一层细腻的玄色蛇鳞，如蟒蛇蜕皮般，整个人蠕动着从张坚的手中脱落，霎那间只留下一张灰白色的人形皮膜。
与此同时，跌落在地的二狗子突然嘴巴一张，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径首落在了张坚身上的暗红色鳞甲上。
“滋滋滋。”
猩红色的鲜血犹如沸腾了的热油一样不断冒着气泡，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张坚身上鳞甲的暗红色又加深了几分。
“嗯？
蛇的气息，还真是美味啊。”
张坚眯起双眼，露出一副享受的神情，他的脸庞上也忽地升起一抹别样的潮红。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漆黑色的眼眸竟化成了金色的竖瞳，但眼睛一眨却又消失不见。
低头俯视着嘴角仍有血迹的二狗子，张坚的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这陈二狗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师兄的百兽蜕皮丹竟没有首接要了他的命，反而让他的身躯中融入了蛇的气息并孕育出了一道蛇蜕之法，接下来只需持续地孕养体内的气息就可一步蜕凡成为如我等这般的修行之人。”
“本想着趁着百兽蜕皮丹的功效尚在，就地了结了他，用他体内的鲜血孕育我身上的这副血鳞甲助我晋升炼气三层，可如今若是强动手，恐怕会引得师兄生气，死一个普通家仆和死一个己入仙途的试验品，这两者可不能同日而语。”
而师兄一旦生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张坚的额头上隐约浮现出一滴冷汗，他在心中暗叹，这陈二狗暂时动不得，只能由师兄亲自处理。
当前之计，还是暂且先安抚他。
打定主意后，张坚收起手中的皮膜、一步踏前，粗大的手掌就要伸向二狗子，但六儿却是一个闪身，小跑着将二狗子护在身后。
他张开双臂，稚嫩的小脸上布满了认真的神色：“坚叔，狗儿哥没有错，你......你不许动他！”
六儿的举动让张坚瞬间一愣，少顷，他露出了爽朗的笑声：“小六少爷可是误会张某人了，方才张某是为了激发二狗子体内的潜力才迫不得己出此下策。”
“小六少爷，你可知生死间有大恐怖，但也有大机遇。”
“二狗子原是一介凡人，虽不幸生得怪疾，但幸得大老爷赏赐一枚仙丹后怪疾消散。”
“然而仙丹的药效何其强大，剩余的力量在二狗子的体内转变为一道仙灵之气，刚才在张某的生死逼迫下仙灵之气演变成了一道蛇蜕仙法，如今二狗子赫然己成为了如大老爷一般的仙人。”
“什么，我成仙了？”
二狗子满脸惊愕，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成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万一呢？
想着这个可能，二狗子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双手颤抖着握住张坚的手：“张......张哥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陈二狗当真成为了仙......仙人？”
“二狗子，这都是......”张坚语气一顿、本想回应，但立刻就察觉到不妥之处，得想个办法让他相信。
于是，他匆忙改口道：“陈仙师，张某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得到了张坚的肯定后，二狗子咕噜一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嘴巴微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紧接着，他扭头问向六儿：“六儿，你刚才听到张哥儿说了什么吗？”
“狗儿哥，你成仙了。”
六儿笑眯起眼睛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我成仙了，我成仙了！”
说着，二狗子大笑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后又爬了起来，拍着手大笑道：“我，陈二狗，成仙了！”
望着二狗子宛若疯魔的高兴样，张坚微微一笑、心里念叨着“成了，真是个十足的蠢货，真好忽悠。”
而这也恰巧撞到了六儿，他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心里却想着：“第一步成了，狗儿哥没有死在张坚的手下，记忆中的结局己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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