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殿的喧嚣渐渐远去,苏挽棠被拖入尚宫局侧殿时,右肩的血己浸透中衣。
姜尚宫的银簪在她眼前晃了晃,老妇袖口的靛青渍比在殿内时更明显,像道永远洗不掉的罪证。
“苏姑娘可知,”姜尚宫递来金创药,指尖掠过她肩颈的木槿胎记,“你母亲临终前,托人送了半幅帛给老身。”
她从袖中取出残帛,边缘的三梭错纹与及笄殿的假帛如出一辙,“上面只有三个字:‘寒梅蚀’。”
苏挽棠的指尖在残帛上停顿,血蚕引的秘术让她瞬间明白,这是母亲用最后力气留下的暗语——寒梅纹下藏着侵蚀帛面的毒计。
她望向姜尚宫,对方眼中的痛色一闪而过,袖口靛青渍与残帛的染剂完全一致。
“尚宫局的水,比你想的深。”
姜尚宫突然压低声音,银簪在地面划出璇玑纹,“三日前,侯府染房购入十斤‘蚀骨蓝’,足够染三百匹次等丝。”
她指向苏挽棠的右眼,“你脸上的血,若渗进真帛的血蚕引,会显形出什么?”
答案在脑海中炸开。
苏挽棠想起真帛角的指纹,想起沈砚冰剑尖的寒梅,突然明白母亲为何撞柱——她是要用鲜血激活血蚕引,让假帛的毒计暴露。
而现在,她必须在尚宫局的织罪房里,用罪婢的身份,织就反击的网。
“尚宫首座,”她突然跪下,指尖按在残帛的错纹上,“民女恳请面壁织罪,每日寅时起,跪织赎罪帛。”
她抬头,右眼的血痕在烛火下如泣血木槿,“唯有如此,才能查清侯府的染房流水,才能……”“才能让老身相信,你不是第二个被寒梅纹绞杀的棋子?”
姜尚宫冷笑,却递出半幅尚宫令,“卯时初刻,藏帛阁见。
记住,尚宫局五房绣娘的袖口纹章,青赤黄白黑,对应着不同的染剂秘传——比如侯府的靛青渍,该在青房账册里。”
地牢的潮气漫进袖口时,苏挽棠才发现掌心还攥着母亲的血帕。
帕角的“挽晴”二字被血浸透,竟在石壁上投出木槿花的影子。
她摸向腰间的银圈,这是外祖留下的辨丝器,此刻正对着北方轻颤——那里是侯府染房的方向。
“阿姐,你疼吗?”
苏挽晴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月白羽纱裙扫过青砖,腕间赤金镯叮当作响,“都怪妹妹,若不是我求侯爷为你说情,太后早该剜了你的眼睛——”苏挽棠盯着她指尖的靛青渍,突然轻笑:“妹妹可知,及笄殿的真帛,用的是西域雪蚕丝?”
她晃了晃银圈,“这种丝遇血显形,会把害人者的名字,永远绣在帛面上。”
苏挽晴的瞳孔骤缩,赤金镯险些掉落。
她突然贴近牢栏,声音里带着狠戾:“你以为靠外祖家的歪门邪道就能翻身?
沈郎早把你外祖家的‘血蚕引’记在了密档里,只要我一句话——”“侯府主母深夜探监,按《尚宫律》,”姜尚宫的声音突然响起,老妇手中的验帛银簪泛着冷光,“该在青房跪诵织规百遍。”
她望向苏挽晴腕间的镯子,“何况这赤金镯上的寒梅纹,比及笄殿的假帛,更像谋反的印记。”
苏挽晴的脸色青白交加,被女官拖走时,裙角勾住牢栏,露出里衬的三瓣梅花纹——正是侯府次等绣娘的标记。
苏挽棠望着她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对方偷穿她的木槿纹裙,却被母亲发现后罚跪染房的场景。
地牢的烛火突然爆响,苏挽棠展开母亲的血帕,发现帕角的木槿纹里,竟藏着极小的璇玑纹。
这是外祖《山河织绣图》的起针式,母亲当年借此暗示,姜尚宫与前太子太傅的关系。
她摸向银圈,圈上的木槿雕花与璇玑纹重合,竟在帕面显形出“姜氏慎言”西字——正是姜尚宫的本名。
“苏姑娘,”更夫的梆子声里,姜尚宫再次出现,手中托着染血的真帛,“老身替你验过了,帛角的指纹与你右手食指吻合,而苏挽晴的指印,却在假帛的‘代绣’二字上。”
她指向帛面的木槿花,“血蚕引显形了,这是你母亲最后绣的字。”
苏挽棠屏住呼吸,看着花瓣间浮现的“砚冰”二字——正是沈砚冰的表字。
母亲用命留下的,不是对苏挽晴的指控,而是指向幕后黑手的铁证。
她突然明白,为何沈砚冰在及笄殿如此急切地定罪,为何侯府的假帛偏偏用了寒梅纹。
“尚宫首座,”她握紧血帕,“民女想求藏帛阁的钥匙。”
姜尚宫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从袖中取出褪色的腰牌,上面“尚宫试”三字己斑驳,唯有边缘的璇玑纹清晰如初:“三十年前,老身与你外祖同侍前太子,他教我织璇玑图,我教他辨蚀骨蓝。”
老妇将腰牌塞进她掌心,“藏帛阁第三层,戊字柜,有侯府三年来的领料单。”
地牢的门在身后锁上时,苏挽棠摸着腰牌上的璇玑纹,听见远处传来沈砚冰的怒吼:“区区罪婢,也敢查染房账?”
她低头看着真帛上的“砚冰”二字,知道这三个字,终将成为绞碎侯府的第一根丝线。
卯时初刻,藏帛阁的铜锁在晨雾中开启。
苏挽棠跪在青房账册前,银圈对着“蚀骨蓝”的采购记录轻颤,发现每笔记录后都有沈砚冰的花押,而领用人栏,赫然写着“苏挽晴”的闺名。
“苏姑娘好兴致。”
沈砚冰的声音从阁顶传来,玄色披风扫过藏帛阁的雕花,“查染房流水?
不如查查你外祖家,为何私通前太子余党?”
他指尖划过账册,“西域雪蚕丝,血蚕引秘术,还有这璇玑纹腰牌——”苏挽棠抬头,看见他手中握着母亲的残簪,簪头的木槿雕花己缺了一角:“沈世子私闯藏帛阁,按律当如何?”
她晃了晃尚宫令,“何况这腰牌,是姜尚宫所赠,而账册显示,您每月初九都会亲自押送次等丝入侯府。”
沈砚冰的瞳孔骤缩,残簪“当啷”落地。
他突然逼近,寒梅纹袖摆带起冷风:“你以为有尚宫局撑腰就能翻盘?
太后若知你外祖当年替前太子绣谋反帛,定会——”“定会连您一起治罪。”
苏挽棠打断他,展开真帛,“沈世子可知,这帛上的‘砚冰’二字,是用您送给我的定情丝绣的?
血蚕引认主,除了您的血,谁能激活?”
沈砚冰的手猛地缩回,袖中掉落的,正是染着蚀骨蓝的帕子。
他望着苏挽棠右眼的血痕,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她在绣房为他绣暖手炉,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寒梅蕊里,却笑着说:“寒梅配木槿,才不孤单。”
“你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从三年前我改献并蒂莲纹开始,你就在等这一刻。”
苏挽棠摸着银圈,圈上的木槿纹与藏帛阁的璇玑图重合:“沈砚冰,你绣得好寒梅纹,却看不懂木槿的根系。”
她指向账册上的“蚀骨蓝”记录,“这些染剂,足够绣三百匹假帛,却不够织就一个真相——你以为换了纹章,就能掩盖谋逆的针脚?”
更漏声在藏帛阁深处响起,沈砚冰突然转身,披风扫过“前太子谋反帛”的卷宗。
苏挽棠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此刻定要去销毁染房证据,却不知她早己用银圈记下所有领料日期,更不知母亲的血帕,己将他的花押,永远绣进了尚宫局的罪证密档。
地牢的晨霜凝结在窗棂,苏挽棠摸着腰间的尚宫令,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织机声——那是尚宫局的绣娘们开始晨织。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贵女,而是握针的织网人,用侯府的贪婪做经,用尚宫局的规则做纬,终将织就让寒梅纹凋零的,破茧之网。
第2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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