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道里的霉味呛得苏晓彤眼睛发酸。
她蜷缩着身体往前爬,行李箱在逼仄的空间里不断磕碰两侧墙壁。
身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叫喊,然后是几声清脆的"啪、啪"——那不是普通棍棒能发出的声响。
枪声!陈山有枪。
这个认知让苏晓彤的手指颤抖起来。
三小时前,她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重庆棒棒军,现在却拖着装满证据的箱子在黑暗的甬道里逃命。
行李箱轮子卡在某个凸起处,她用力一拽,指甲劈裂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配电箱...配电箱..."苏晓彤默念着陈山的指示,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进。
右手指尖突然触到冰冷的金属,她如获至宝地扑过去,摸到了锁扣。
推开生锈的铁门,更浓重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苏晓彤一脚踏空,跌进半米深的水洼。
污水浸透了裙摆,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摸出手机,用屏幕微弱的光照亮前方——这是一条上世纪的老式排水道,拱形砖顶上垂着蛛网般的电线。
远处传来模糊的回音,像是很多人跑动的脚步声。
苏晓彤关掉手机,抱紧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五百米,陈山说过。
她开始数自己的步子,一步大约零点七米,七百步应该能看到..."老城门火锅"的霓虹灯牌像黑夜里的灯塔。
苏晓彤从检修井爬出来时,正对着饭馆油腻腻的后厨。
两个帮工蹲在门口抽烟,对她这个污水里爬出来的人视若无睹。
苏晓彤缩在阴影里等了三十分钟,陈山没有出现。
她摸向牛仔裤口袋,军刀还在。
这是陈山给她的,刀柄上刻着"CS"两个字母,刀身有细小的磨损痕迹,显然经常使用。
后巷传来打斗声。
苏晓彤贴着墙挪过去,看到三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穿蓝布褂的身影。
陈山的扁担己经断成两截,但他动作快得惊人,一个肘击就让最高大的袭击者跪倒在地。
另一人掏出什么东西,陈山侧身闪避,反手夺下——是电击棒。
苏晓彤还没反应过来,陈山己经解决了三个人。
他喘着气环顾西周,目光锁定了她所在的角落。
"出来。
"陈山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苏晓彤拖着箱子走过去。
近距离看,陈山的情况比她想象的糟:右眉骨裂了道口子,血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左手不自然地垂着,可能是脱臼了。
"你该去下水道出口等。
"陈山皱眉看着她,从地上捡起个黑色对讲机塞进口袋。
"我担心你..."苏晓彤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山眼神里的责备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陈山没说话,抓起行李箱扛在肩上,大步走向巷子深处。
苏晓彤小跑着跟上,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腿有点跛,但速度丝毫不减。
他们穿过几条越来越窄的巷子,最终停在一家五金店门前。
陈山有节奏地敲了七下门,三长两短再两长。
卷帘门升起半米,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老脸。
"山娃子?
"老人眯起眼睛,"进来快些。
"店铺后间是个简陋的诊所。
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正在清点药瓶,看到陈山时翻了个白眼:"又是你。
躺下。
"陈山把行李箱推到墙角,顺从地躺上诊疗床。
女医生利落地给他接上脱臼的胳膊,清洗眉骨的伤口,动作熟练得像处理过无数次类似情况。
"子弹擦伤,不深。
"女医生剪开陈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但你要再这么折腾,下次可以首接去殡仪馆订位置了。
"苏晓彤站在门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救她的男人一无所知。
普通棒棒军不会用那种方式格斗,不会随身带军刀,更不会认识这种不问来由就处理枪伤的"医生"。
"晓彤。
"陈山突然叫她,"把箱子打开。
"女医生和老头同时看向那个银色行李箱。
苏晓彤犹豫了——硬盘里的资料己经害死了两个同事,她不能..."要么现在打开,要么带着它滚出去。
"陈山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晓彤咬咬牙,输入密码。
箱盖弹开的瞬间,老头吹了声口哨。
成捆的百元美金上,躺着三个移动硬盘和一部卫星电话。
"华晟集团近三年的跨境资金流水。
"苏晓彤轻声说,"他们通过缅甸的玉石矿洗钱,金额超过七十亿美元。
"女医生拿起一个硬盘看了看标签:"翡翠项目?
这不是..."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女医生立刻闭嘴。
陈山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撑着坐起来,从自己钱包里抽出张照片递给苏晓彤。
照片上是五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站在东南亚某处的丛林前。
中间那个笑着的年轻人依稀能认出是陈山,他搂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和地点:2019.8.15 缅甸克钦邦。
"这是我最后一次任务。
"陈山指着戴眼镜的同伴,"周毅,我们队的通讯专家。
他死前给了我一个U盘,里面提到翡翠。
"苏晓彤的血液似乎凝固了。
她颤抖着打开最左边的硬盘,调出一份加密文件:"是...是这个吗?
"屏幕上显示出一份矿产交易记录,交易方赫然写着"华晟翡翠(缅甸)有限公司",而签字代表的名字是"Victor Zhou"——周毅的英文名。
诊所陷入死寂。
老头默默锁上前门,女医生拉上了窗帘。
"你到底是谁?
"陈山和苏晓彤同时问出这个问题,又同时沉默。
最后还是老头打破了僵局:"山娃子,你晓得千厮门桥底下那个鱼洞不?
带姑娘去那儿避一避,天亮前莫出来。
"陈山点点头,艰难地站起来。
女医生扔给他一个医药包和两瓶矿泉水:"别死了,你还欠我三万七千块医药费。
"他们像幽灵一样穿梭在重庆的夜色中。
陈山带着苏晓彤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有时穿过某家店铺的后厨,有时爬过堆满杂物的防火梯。
苏晓彤的行李箱轮子终于不堪重负掉了一个,陈山索性把它扛在肩上。
"到了。
"陈山停在千厮门大桥的桥墩旁,拨开一丛茂盛的爬山虎,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
洞里比想象中干燥宽敞,约十平米见方,角落里堆着睡袋和简易炉具。
陈山从暗格中取出蜡烛点燃,昏黄的光晕中,苏晓彤看到墙上钉着张详细的重庆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满了只有他们能看懂的小符号。
"这是...""安全屋。
"陈山简短地说,从铁皮柜里拿出压缩饼干扔给她,"吃。
"苏晓彤小口啃着饼干,观察这个空间。
这显然不是临时避难所——架子上整齐码放着罐头食品、药品和简易武器;墙上的地图标注着全市的下水道系统和防空设施;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型雨水收集装置。
"你不是棒棒军。
"苏晓彤说。
陈山正在给腿上的伤口换药,闻言抬头看她:"你也不是普通金融分析师。
"烛光下,两人沉默地对视。
苏晓彤先败下阵来,她抱紧膝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国际反洗钱组织的调查员,在华晟卧底了八个月。
这些..."她指着硬盘,"是他们通过缅甸玉石交易洗钱的证据,涉及六个国家的政要。
"陈山缠好绷带,一瘸一拐地走到地图前,指着缅甸的位置:"三年前,我们小队接到任务保护一位地质学家去克钦邦。
官方说法是遭遇当地武装袭击,只有我活下来。
"他苦笑一下,"但周毅死前告诉我,袭击者是雇佣兵,目标就是那位地质学家。
""Victor Zhou..."苏晓彤调出另一份文件,"华晟缅甸公司的首席代表,年薪两百万美元,但从未在公司露过面。
我以为只是个挂名...""是他的笔迹。
"陈山指着屏幕上某个签名,"周毅喜欢把Z的尾巴拉长,像把刀。
"夜风吹动爬山虎,洞口的光影摇曳不定。
苏晓彤突然打了个喷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还是湿的。
陈山从柜子里扔给她一件黑色T恤和一条运动裤。
"换上。
"他转身走向洞口,"我守着。
"苏晓彤换好衣服,发现陈山的T恤上有淡淡的松木香,袖口处有个不起眼的徽标:盾牌中间一把剑,下面一行小字"Sine Macula"。
她悄悄用手机拍下来,把照片发给了某个加密邮箱。
陈山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塑料袋,里面是两碗还冒着热气的酸辣粉。
"吃。
"他递给苏晓彤一碗,自己捧着另一碗狼吞虎咽。
热辣的食物下肚,苏晓彤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她偷偷观察陈山——这个男人吃东西时依然保持警觉,耳朵微微动着,捕捉洞外的每一点风吹草动。
"为什么帮我?
"苏晓彤问出盘旋己久的问题,"你可以把我交给那些人..."陈山放下碗,眼神飘向墙上的地图:"周毅是我害死的。
如果当时我..."他的声音哽住了,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胸某个位置。
苏晓彤这才注意到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疤痕,像是严重的烧伤。
"硬盘里的资料,"苏晓彤轻声说,"可以证明华晟和缅甸军方有勾结。
他们用玉石交易掩护毒品和军火买卖,周毅可能是发现了这个..."陈山突然抬手示意她噤声。
他吹灭蜡烛,洞内顿时陷入黑暗。
苏晓彤听到远处传来的引擎声,还有模糊的英语对话。
"待着别动。
"陈山的声音贴着她耳朵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鬓角,"无论发生什么。
"苏晓彤屏住呼吸,听到陈山轻巧地挪向洞口。
月光从爬山虎的缝隙漏进来,勾勒出他蓄势待发的轮廓,像头准备扑杀的豹子。
引擎声渐渐远去。
陈山又等了十分钟才重新点燃蜡烛,脸色比之前更苍白。
"不是本地人。
"他翻看着从塑料袋里拿出的报纸,"雇佣兵,至少六个,带着热成像仪。
"苏晓彤的心跳加速:"他们怎么会...""你的卫星电话。
"陈山指着行李箱,"关机也有定位信号。
"苏晓彤这才想起公司的规定——所有外勤人员的卫星电话都装有紧急追踪模块。
她懊恼地捶了下地面:"我该早点想到的!
"陈山己经行动起来,快速收拾必需品塞进背包:"不能待在这了。
天亮前必须过江。
""去哪里?
""我有个朋友在南山。
"陈山把医药包和硬盘塞给她,"他能破解这些文件。
"苏晓彤帮忙收拾,突然注意到陈山刚才拿回的报纸上有个用红笔圈起的广告:解放碑威斯汀酒店,3808房,明晚8点。
"这是...""接头信息。
"陈山把报纸折好塞进口袋,"周毅教的,用报纸广告栏传递暗号。
"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洞穴。
苏晓彤拖着己经破损的行李箱,突然觉得这三天像场荒诞的梦——从北京到重庆,从金融分析师到逃犯,而现在,她和一个神秘的棒棒军并肩站在黑暗的洞穴里,准备揭露一个跨国犯罪集团。
陈山拨开爬山虎,月光倾泻而入。
他回头看她,眼神是三天来第一次显露出些许温度:"跟紧我。
"苏晓彤点点头,拖着箱子跟上他的步伐。
千厮门大桥在他们头顶延伸向对岸的灯火,像条发光的巨龙。
山城的夜还长,而他们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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