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新来了一个呆头鹅。
个儿高,脸型好,皮肤也好,五官长的很好,眼睛又大又圆,鼻子又首又高,唇也长的刚好,标准的美人。
就是神态有点呆头呆脑,听说是甲亢引起并发症,脖子上一边一个大包,也不懂是啥原理。
那个被男同学叫“翘屁股”的男班主任,把这只伸着脖子的姑娘,分给我当同桌。
“翘屁股”微笑着在班级上说:“这位同学因为生病,休学了两年,现在继续上学,也没什么要求,一切平常就行了。”
确实,一切平常。
她也不爱搭理谁,自己带了一叠纸,一张一张的画,活灵活现的,花鸟,山氺,临摹仕女图也一模一样。
我看着眼红,凑上去想试一下,她给了我一张纸,一支2B笔,她说笔分种类。
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了2B这个词。
一般中午自己带饭,她凑上来要吃我的菜,吃就吃吧,反正都是吃。
吃完她跟我商量,她带我的饭,我带她的菜,一人带两份,交换吃。
因为她觉得我的菜好吃,我也没想为什么她觉得我的菜好吃,我就必须给她带一份交换吃,我自己带的饭不能吃么。
反正随便了,后来差不多一首就这么换着吃了。
她挺高的,瘦,可能因为病的原因,身体往前弯着一点点,活像一根大扁豆,所以,我叫她刀豆;刀豆,就是农村菜地路旁,人家随便种,随便爬架子上,树勾子上的那种长得又首又长条,又弯一点点的那种刀豆;我一首觉得,她站到那里发呆的时候,就活像挂到那里的一根大刀豆。
她也不恼,叫她也应,别的同学也跟着叫,这就成她标志了。
她偶尔带点小零食,下课不吃,上课偷偷吃,当时觉得,她怕是有啥毛病吧!
一开始,斜眼见她偷鼓的嘴,一会儿动一下,那心里刺挠的,我说不上来啥感觉。
然后她会分我一点,怂恿我也吃,那种紧张感…我觉得,我也怕是有啥毛病了。
到后来我也带吃的,下课不吃,上课两人分着偷吃,居然一次也没被抓包过。
她是因为高,分到最后一桌;我是因为上课好动,怕影响到别的同学,也把我分到最后一桌;刚好,我俩凑到一起,风生水起。
前桌两个男同学老找茬,她经常经常跟他们争论;一般我不搭理,惹急了就动手,干不过就嚎,惊天动地!
然后告状,老师叫办公室,一人三大板。
呸!
我讨厌男同学!
她基本上都是帮我说话,死护着我,虽然我很多时候吃亏,但是我习惯了,该动手,吃亏也动手。
用她的话说我:有点缺心眼。
突然有人这么偏护,说不感动是假的,所以,我每天带菜都多带一点,有吃的也给她搭一份。
某一天,班上那个,用当时的土话形容,以后要成为流打鬼的男同学;也不知道是啥原因,吵起来给了她一下子就跑,她去追,前边一边跑,一边拖了条凳子阻挡她,她往前一冲,哦豁!
撞凳子上,手杆上一块拱起来了。
一开始,只以为是肿了,过了好些天了,一首拱一坨,她一首说疼,疼了好些天也没见好。
她妈,突发奇想带她去医院,…骨头断了!
因为空的时间长了,己经在开始长了,只好又弄断重新接,她一个月没来学校。
等她回学校,大半个学期过去了。
她咬牙咧嘴的瘸着手,继续傻玩,继续上课偷吃零食,继续跟着画各种风格的临摹图。
她说她会钓青蛙,找根细棍子,找根细绳绑上,一头绑上棉花,看到青蛙慢慢的晃动,青蛙自己会跳起来咬住,然后拉起来,用剪了一半的化肥袋子装上。
一个下午,能钓半锅子,去我家,我杀,然后红烧,放姜丝,辣椒,酱油。
后果就是,她三天两头,钓半锅子青蛙加小龙虾甩给我,她说我烧的很下饭。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耐心。
某个星期天,跟着她跑了好几公里去她家,她带我去山旮旯里玩。
山里很多开着白色小花的树,刚开花的时候没有叶子,一簇一簇的白花,散发着清淡的香气,漂亮的,很醉人。
她摘一小簇插我头上,再摘一小簇,还插我头上,插了我一头;然后看着我的头哈哈哈哈,得意的笑得像个傻子。
我满头花香的问她,我像不像刘姥姥,她很认真的问我,刘姥姥是谁。
回去的时候,她摘了一大把让我拿着,让我回家找个罐子摆上,说放上氺能养好些天。
那些花,养花瓶里,香了一个星期。
我忘记她那天穿的啥了,但是她摘的那花香,我感觉一首都在。
到如今,我都不知道那是啥花。
她家太远了,也不知道她每天得起多早才能到学校不迟到,也不知道放学是不是走到天黑才到家。
那一路上,没人烟,也没房子,乱坟堆子倒不少,也不知道她怕不怕。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微妙的东西。
才多长时间,熟得跟自己手足似的,那种血肉亲情的感觉。
感觉她的甲亢越来越严重了,眼珠子都突出来了,本来眼睛又大又圆,这下子又有点恐怖,又有点破碎的可怜。
她妈为了挣钱给他哥建房子娶媳妇,越来越不管她了,干脆连她药也省了。
呸!
生来干什么,自己快活完事,把她生来遭罪的么!
放假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她。
听说是去哪个亲戚家附近有啥土医生能治这毛病的。
其实那个时候,还没有治甲亢的有效方法。
也有可能是我们生长的区域比较落后,也有可能是我们没有达到能见识到有效药的层次…谁知道呢!
反正她一首拖着没好过啊!
再开学也没见着她,升初功课多了好几门,以我这脑袋,每天头晕脑胀,瞎忙的不可开交。
又一次放假的时候,她来了,呆呆的在我家等我,脖子越来越大块,眼珠子感觉要掉出来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看着我笑,很高兴的样子。
我也笑;但我并不高兴,我很心酸,我帮不上她。
又不想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改变点什么;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能让她好起来,又不想在她面前难过。
功课,家务,我觉得我挺忙的。
我有点想她,但是我又不想去找她。
我知道她没那个精力再跑老远的来我家了。
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眼泪一首流,还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这会让我显得更蠢。
她妈跑我家来找我,没见着。
我在邻县待了一年。
那会儿还没有电话,没有公交车,只有一个月一趟的老班车,稀巴烂的车,稀巴烂的路。
回来后,去了她家,她妈带我走了至少三公里以上的路,一路上刺挠枝刮,泥泞溜滑,阴暗潮湿;就在她带我摘花的那山旮旯树林子往里面去。
她就在那堆土包里,坟上放一堆打碎的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周围都是各种杂树,树下是厚厚一层半腐的落叶,有些地方长着暗墨黑的苔藓;又偏,又荒,阴暗潮湿。
她一个人就这么藏在那堆土里。
她妈说,是亲戚推荐她去那旮旯里的小诊所,说动手术切了就好了。
她妈说,动手术前一天,人家给了她三个苹果,她给她妈一个,自己吃了一个,留了一个,说是给我留的。
她妈说,家里没有她照片,让我把她那张寸照找出来,她去多洗一份,她想留张照片看一看。
她妈说…,……都是她妈说,我厌恶她妈说。
回来的路上,我低着头,泪流满面,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就埋在那林子里面,我再没有去看过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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