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万九自小在这村里长大，曾经还去香料店打过工，他对气味的辨别能力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如今嗅觉异于常人。
村口的歪脖子柳树在暮色里耷拉着枝条，那低垂的柳枝在昏暗的光线下，好似老人无力垂下的手臂。
姜万九蹲在泥潭边拧裤脚，冰凉、黏腻的泥浆顺着指缝往下滴，触感滑溜溜的。
季洁的黑色短靴陷在淤泥里，每拔出来一次都带着“啵”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格外清晰。
“你发小住这儿？”
季洁掏出笔记本，雨水打在纸页上，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墨痕在雨水的浸润下缓缓晕开。
姜万九刚要答话，土坯房的门板突然“吱呀”裂开条缝，那声音尖锐而刺耳，刘二狗探出半张蜡黄的脸，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看见警服反光的瞬间“哐当”撞上门栓。
“狗子！”
姜万九冲上去拍门，手掌拍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木板震得房梁簌簌落灰，灰尘在昏暗中如同微小的飞虫西处飘散。
“去年你偷看王寡妇洗澡还是老子帮你望的风！”
门缝里传来倒吸气的声音，铁链子哗啦啦抖得像筛糠。
季洁掏出证件按在门板上：“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
门栓滑落的刹那，刘二狗缩在墙角活像只受惊的鹌鹑，他瑟缩的身体在昏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渺小。
姜万九踢开地上的空酒瓶，那酒瓶在地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拎起刘二狗发皱的衣领：“赵老汉死前三天，你是不是在磨坊后头看见什么了？”
刘二狗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往季洁的警号牌上飘，眼神中满是慌张与不安。
姜万九突然伸脚勾过条板凳，木腿“嘎吱”压住他掉了一半的塑料拖鞋，那挤压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
“上个月谁帮你把赊的赌债平了？”
“我说我说！”
刘二狗突然抱着脑袋蹲下去，“那晚我从砖窑回来，看见赵老汉跟个戴鸭舌帽的推搡，那人身上...”他鼻子抽了抽，“有股子茉莉胰子味。”
姜万九后槽牙猛地咬紧，牙齿咬合的“咯咯”声在他自己的耳中格外清晰。
过量涌入的土腥气里，记忆中的茉莉香突然变得锋利——和堤坝碎砖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他转头刚要开口，正撞上季洁若有所思的目光，女警花食指无意识摩挲着证件边缘，这是她思考时的小动作。
院外突然炸开沙哑的嗤笑：“这不是咱们的劳模九爷么？”
张老三斜倚着门框，后槽牙上的金牙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冷光好似一道锐利的目光。
他手里转着两个核桃，咔嗒声像催命的更鼓，在寂静的环境中一下一下敲击着众人的神经。
季洁往前半步挡住姜万九：“妨碍公务要负法律责任。”
“哎哟，官威好大。”
张老三歪头啐出口槟榔渣，鲜红的汁液溅在姜万九鞋面上，那颜色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去年偷李婶家苞米，前年往王会计院里扔死耗子——这种货色的话能信？”
姜万九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那跳动的节奏让他有些头晕。
他能闻见张老三身上劣质古龙水混着汗酸味，还有藏在裤兜里那把弹簧刀的铁腥气，那股味道混杂在一起，刺鼻而难闻。
季洁的右手己经按在后腰的警械上，腕表秒针走动声清晰可闻，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好似倒计时。
“三哥这话说的。”
姜万九突然咧嘴笑了，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了抖，烟盒在他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要真犯了事，季警官能让我帮着闻线索？”
他故意把“闻”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季洁睫毛颤了颤。
张老三转核桃的手停了。
姜万九趁机凑近半步，压低嗓子：“后山砖窑填土的新茬儿，看着可不像去年雨水冲的。”
这话像根鱼刺卡进对方喉咙，张老三金牙咬得咯咯响，最终甩手撞开院门大步离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回荡。
季洁弯腰捡起张老三慌乱中掉落的核桃，裂纹里嵌着半片银箔纸，那银箔纸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她对着夕阳举起核桃，忽然转头问刘二狗：“你说那人戴的鸭舌帽，是不是这种质地？”
姜万九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核桃缝隙里的银光在暮色中闪烁，和堤坝碎砖上的银箔如出一辙。
远处传来砖窑运土车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惊起一群昏鸦扑棱棱掠过染血般的晚霞，昏鸦的叫声在天空中回荡。
暮色浓得能拧出墨汁时，姜万九蹲在砖窑旁的排水沟前。
周围是一片空旷的荒地，除了偶尔的虫鸣声，没有其他明显的气味来源。
他扯了把野蒿草嚼碎，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暂时压住翻涌的土腥气。
季洁的鞋跟在地面敲出焦灼的节奏，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那影子在地面上好似一条黑色的长蛇。
"东南风。
"姜万九突然起身，鼻翼剧烈翕动，他能感觉到风从脸颊边吹过，带着丝丝凉意。
后槽牙咬得太紧，牙龈渗出血腥味，那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那些漂浮的气味分子在黑暗中显出形状——茉莉香像根半透明的丝线，穿过晒谷场，绕过结冰的鱼塘。
季洁举着手电筒追上来，光束扫过稻草堆惊起夜枭，夜枭的叫声尖锐而恐怖。
姜万九踉跄着撞上篱笆，指甲抠进竹篾里划出血痕，那疼痛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频率己经和脚步声重叠，每吸进一口气都像刀片刮过鼻腔，鼻腔里传来一阵刺痛。
"你..."季洁伸手要扶，被姜万九甩开。
姜万九心中有些恼怒，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冷汗，月光下脸色白得瘆人。
风里突然卷来浓烈的铁锈味，混着腐烂稻草的酸气，那股味道刺鼻得让人作呕。
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荒凉，只有一些破旧的杂物和枯萎的植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这里会有这样特殊的气味线索。
三十米外废弃仓库的铁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的月光像道惨白的刀疤，那道月光让仓库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姜万九看着那仓库，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仿佛里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姜万九扶着墙根干呕，喉咙里泛着胆汁的苦。
当那股香气再次涌来时，他几乎是用牙撕开空气："就是这儿！
"后脑勺炸开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耳膜嗡嗡作响。
季洁的惊呼声变得遥远，警用强光手电筒摔在地上，滚出个晃眼的光圈。
仓库深处传来铁器碰撞的脆响，那声音在仓库里回荡，好似恶魔的笑声。
姜万九挣扎着要往里冲，被季洁拽住后衣领。
女警的手掌意外地烫，他闻到她指间沾着的核桃银箔味，混着警用辣椒水的刺鼻气息。
"待着！
"季洁甩开伸缩警棍。
月光描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姜万九突然发现她右耳垂有道细长的旧疤。
仓库顶棚突然哗啦作响，惊飞的夜鸟扑棱翅膀的声音盖过了金属刮擦声。
姜万九瘫坐在潮湿的砖地上，看着季洁的背影被黑暗吞没。
后腰抵着块凸起的硬物，摸出来是半截生锈的捕兽夹。
月光突然大亮，他看见夹齿间卡着片深褐色的布条，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烧过。
远处传来季洁的喝止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姜万九攥着布条想站起来，却发现手指僵得掰不开。
铁锈味突然变得粘稠，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往下淌，滴在布条上晕开暗色痕迹。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季洁的短发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光泽，像柄出鞘的短刀劈开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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