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鎏金兽首衔环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姜梨望着”华阳侯府“匾额上锃亮的铜钉,故意把沾着草屑的鞋底在门槛上蹭了蹭——昨儿她特意去菜圃滚了圈,裙摆上还粘着半片烂菜叶。
“吱呀——”门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身着青衫的侍从举着托盘后退半步,脸色发白:“您、您是姜姑娘?
我家大人吩咐......”“春桃,把雪球抱紧些。”
姜梨打断他,抱着猫昂首进门,鞋底“吧唧”踩在汉白玉地砖上,留下串泥脚印,“顾大人不是让我带猫来治伤么?
难不成要让伤者候在门外?”
侍从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她泥点斑驳的裙摆上打转。
传闻这位姜姑娘是姜府嫡女,怎的比街头乞儿还脏?
他正想开口,廊下突然传来轻咳。
“让她进来。”
顾承煜立在游廊尽头,月白长袍外罩着件墨色纱衣,袖口用银线绣着竹纹——正是昨日被她蹭了糖霜的那身。
他手中握着支银筷,筷头挑着块杏黄色帕子,帕角绣着只歪扭小猫。
“大人早。”
姜梨笑意吟吟,故意让雪球的尾巴扫过廊柱,雪白的猫毛立刻粘在朱漆上,“您这柱子该擦擦了,猫毛脏呢。”
顾承煜耳尖微动,银筷轻轻一挑,帕子准确无误地接住掉落的猫毛。
他垂眸看着她的鞋,眉头微蹙:“踩过泥的脚,为何不擦?”
“没带帕子呀。”
姜梨歪头看他腰间挂着的紫檀匣子,“大人不是有十二方帕子么?
借我一块?”
周围侍从倒吸冷气。
这姑娘怎的如此大胆?
要知道顾承煜的帕子连皇帝都不曾用过!
“过来。”
他转身走向书房,声音闷闷的。
姜梨挑眉跟上,见他在书房门口停下,侍从立刻捧来个鎏金盆,里头盛着掺了花瓣的温水。
“擦脚。”
他递来块绣着云水纹的帕子,却在她伸手时又缩回,从匣中换了块素白无纹的,“用这个。”
姜梨憋着笑蹲下身,故意在擦脚时让污水溅上他靴面。
顾承煜瞳孔微缩,却在她要起身时伸手虚扶:“慢些。”
书房内扑面而来的沉水香混着一丝甜腻,姜梨抬眼,看见博古架上摆着个透明琉璃瓶,里头装着晒干的糖葫芦签——正是昨日她随手扔在他轿子里的。
“猫伤在哪?”
顾承煜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取出个白玉匣子,里头整齐码放着金疮药、镊子、细棉布,甚至还有一小瓶透明液体。
“爪子扎了东西。”
姜梨将雪球放在他铺着雪缎的桌案上,故意用沾着泥的手指按住猫爪,“大人小心,别沾了血污。”
顾承煜握着镊子的手顿住,目光落在她指尖的泥点上。
忽然,他从袖中取出个银质指套套在右手食指上,轻轻掰开猫爪——那动作像是在拆解什么珍贵瓷器。
“是戒指。”
他皱眉看着雪球爪缝里的鎏金戒指,指尖的银套却没有避开血迹,“姜府的东西?”
姜梨凑近他肩头,故意让头发扫过他下巴:“大人闻闻,这戒指上的香粉......”“是沉水香。”
顾承煜突然侧身,用银筷挑起她发梢,“但你的头发......沾了桂花油。”
两人近在咫尺,姜梨能清楚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和耳尖那抹未褪的红。
她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井口倒映的月光里,这人也是这样红着耳尖看她,却终究没伸手。
“大人对香粉很熟?”
她退后半步,指尖抚过他书案上的《礼记》,故意留下道泥印,“听说姜二姑娘最爱用您书房的沉水香呢。”
顾承煜盯着她指尖的泥印,喉结滚动。
下一秒,他竟从匣中取出块软布,蘸着那瓶透明液体轻轻擦拭——液体擦过泥印,竟发出“滋滋”声,冒出细小气泡。
“酒精?”
姜梨脱口而出。
前世她学过化学,这分明是她改良过的消毒水!
顾承煜动作一顿:“你知道这东西?”
“猜的。”
姜梨眨眼,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帕角——正是昨日她用过的竹纹帕,边缘竟多了道细密的针脚,像是被人重新缝补过。
“大人为何留着我的脏帕子?”
她忽然伸手,指尖触到他袖口的糖霜印记,“难不成......”“猫伤好了。”
顾承煜猛地后退半步,耳尖红得要滴血,“以后别让它碰脏东西。”
雪球仿佛听懂了,“喵”地一声跳上他肩头,尾巴扫过他发冠。
顾承煜浑身僵硬,却连指尖都没动一下,任由猫把他精心梳的玉簪碰歪。
“大人怕猫?”
姜梨轻笑,伸手替他扶正发冠,故意用沾着猫毛的手指划过他后颈,“可我看您方才给雪球治伤,比御医还仔细呢。”
顾承煜猛地转身,撞翻了桌上的香炉。
沉水香灰洒在姜梨裙上,他瞳孔地震,却在她要拍灰时抓住她手腕:“别碰!”
西目相对,姜梨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顾承煜的掌心隔着层薄纱手套,却依然灼热,像是要把她的手腕烫出个印子。
“用这个。”
他从匣中取出块绣着糖糕的帕子,垫着替她拂去香灰,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以后......别穿浅色衣裳来。”
姜梨挑眉:“为何?”
“容易脏。”
他别开脸,声音轻得像叹气,“你穿深色......耐脏。”
窗外忽然传来雀鸟啼鸣。
姜梨注意到他书案角落摆着个小木雕——正是昨日巷口卖的糖糕小人,手里还举着半块糖葫芦。
“大人竟买了这个?”
她拿起木雕,看见底座刻着极小的“梨”字,“莫不是......”“啪!”
顾承煜突然打翻砚台,墨汁溅在她裙角。
他看着那团墨渍,耳尖却慢慢褪去红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弄脏了我的砚台,便用这个抵债。”
姜梨看着他塞过来的木雕,忽然笑出声。
这洁癖大人,竟用泼墨来掩饰心慌?
她指尖摩挲着“梨”字,忽然想起前世破庙墙上的涂鸦——某个雨天,她曾用木炭写过自己的名字,旁边还有行被雨水冲淡的小字:“梨落之处,皆为净地。”
“大人可知道,姜柔的生母是谁?”
她忽然开口,将雪球爪子里的戒指放在他书案上,“这戒指内侧刻着‘顾’字,而您府中逃奴的卷宗......”顾承煜瞳孔骤缩,猛地握住她手腕。
这回他没戴手套,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你还知道什么?”
姜梨抬头,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原来他早就知道姜柔的身世,却一首按兵不动。
她忽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还知道,十年前那个在污水里捡糖糕的少年,如今怕脏怕得连别人碰过的帕子都要消毒七次。”
顾承煜浑身一震,猛地松开手。
姜梨趁机退到门口,怀里的雪球忽然发出一声嘶叫——它爪子勾住了顾承煜腰间的玉佩,绳结竟被扯断,羊脂玉“啪”地落在她脚边。
“小心!”
顾承煜惊呼,却见她己经弯腰捡起玉佩。
她指尖触到缺角的瞬间,瞳孔骤缩——那缺角的形状,竟和她前世咬过的糖糕一模一样。
“这玉佩......”她声音发颤,想起前世那个暴雨夜,她把唯一的糖糕塞给浑身是泥的少年,他却把玉佩塞进她手里:“以后拿这个换糖糕。”
顾承煜脸色苍白,伸手要夺玉佩,却在触到她指尖时又缩回:“还给我。”
姜梨望着他眼底的慌乱,忽然笑了。
原来早在十年前,他们就己经相遇。
原来他的洁癖,是因为那年她递给他的糖糕被污水弄脏,他却舍不得扔,硬生生含着带泥的糖块咽下去,最后高烧三日。
“顾承煜,”她轻轻叫他的名字,将玉佩放进他掌心,故意用沾着墨汁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画了道,“下次再躲着我,我就把你的洁癖秘密传遍京城。”
说罢,她抱着雪球转身就走,留下串泥脚印和满室狼藉。
顾承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手背上的墨痕——那是个歪歪扭扭的“梨”字。
“来人,”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耳尖又开始发烫,“把书房的地砖全换成她的脚印砖,再让人去市井买十斤糖葫芦......不,二十斤。”
侍从愣在原地,看着自家大人小心翼翼把墨痕手袋收进暗格,忽然觉得这侯府,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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