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被朔风撕碎在城楼飞檐，血色月光穿透云翳，将狼烟余烬染成飘摇的赤纱。
谢以骁单膝跪在第三箭垛的阴影里，玄铁甲片凝结的冰晶正被汩汩热血融化，沿着护心镜上歪斜的并蒂莲纹路蜿蜒而下——那是江疏桐在出征前夜偷溜进兵器库，举着烛台绣了整宿的杰作。
"将军...你看..."怀中人忽然仰起脖颈，染血的指尖抓向飘雪夜空。
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正是去年上元节他亲手系上的合欢铃。
谢以骁慌忙握住那只渐冷的手，却见青玉扳指内侧新刻的海棠花纹还沾着朱砂——分明是昨日巡营时，这人借口诊脉躲在他帐中偷偷刻的聘礼。
记忆如淬毒的箭簇刺穿胸腔。
七日前漠北王庭送来和谈书时，江疏桐作为太医院特使随行。
那夜军帐外飘着细雪，他掀帘便撞见那人裹着狐裘蜷在炭盆边，正往他铠甲夹层里塞驱寒的紫苏叶。
"谢将军的旧伤最忌湿冷。
"江疏桐耳尖泛红，指尖残留的当归气息萦绕在冷铁之间。
此刻那双手正在他掌心寸寸冷却。
三寸狼牙箭没入江疏桐左胸，淬毒的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谢以骁突然想起三日前军医帐中，这人借口诊脉时异常的颤抖——原来早将续命蛊渡入自己心脉。
"拿...拿着..."江疏桐突然剧烈呛咳，扯落的玉蝉坠子滚入血泊，露出内里鎏金的机括。
谢以骁瞳孔骤缩，这是苗疆圣物"同心蛊"，佩戴者能以命换命。
难怪今晨对阵时，本该射穿他护心镜的毒箭偏了半寸。
江疏桐眼前突然走马观花起来，他仓促而短暂的一生像秋天落叶一般残碎的落下。
记得那是永昌七年的春猎场，十七岁的谢以骁一箭射落双雁。
皇帝抚掌大笑时，他瞥见杏林深处一抹月白身影——江疏桐正踮脚去够枝頭打旋的纸鸢，发间海棠被风吹落在他马鞍上。
"那是江院判的独子，太医院百年难遇的奇才。
"随侍太监压着嗓子，"可惜先天心脉残缺，活不过弱冠。
"谢以骁捏碎掌心血玉扳指。
那夜他闯进太医院藏书阁，在《南疆蛊经》残页间找到"同心蛊"的记载，却不知暗处有双阴鸷的眼睛盯着他手中烛火。
十年后的金銮殿蟠龙柱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帝王把玩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明黄袖口露出半截玄铁弩机："谢卿戍边十年，该娶房妻室了。
"圣旨朱砂如凝血般刺目，而案头奏折下压着的，正是江家与废太子往来的"罪证"。
谢以骁叩首时，瞥见御座暗格里那方绣着西府海棠的绢帕——正是江疏桐当年遗失在猎场的定情信物。
帝王指尖抚过帕角"桐"字，眼底翻涌的暗潮比漠北的暴风雪更可怖。
玄武门的琉璃瓦映着冲天火光。
谢以骁银枪挑断三十六盏长明灯，燃烧的鲛绡混着龙涎香漫天飘散。
当九龙冠冕滚落玉阶时，他突然看清弩机纹样——竟是江疏桐当年为太子诊治时绘制的机括图。
"你以为他为何甘愿赴死？
"帝王喉间溢出黑血，"那日他跪在丹墀上求朕，说愿用《蛊经》下册换你生路..."话音未落，剑锋己穿透蟠龙金目。
在喷溅的血雾里，谢以骁好像看见江疏桐站在太医院的海棠树下，将刚配好的安神香塞进他铠甲夹层。
深冬的雪落在自刎的前锋，谢以骁睁眼却看见烛影在合卺杯底摇曳成双。
他……不是死了吗……谢以骁颤抖着掀开面前的人盖头，江疏桐颈间伤痕累累，有的己化作淡粉新肉。
他嗅到熟悉的药香——那人为保住心脉一首吃的何首乌的味道。
盖头掀起时，江疏桐眼底映着两簇跳动的烛火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合卺酒要凉了。”
他温热的掌心覆上江疏桐颤抖的胸口，在急促的心跳声中突然低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有滚烫的液体砸在鸳鸯锦被上。
窗外海棠枝極轻叩窗棂，今夜没有边关的雪，只有春风缠绕着合欢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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